莉迪亚·戴维斯超短篇选读

　　一号妻子在乡下

　　一号妻子打电话去要跟儿子说话。二号妻子不耐烦地接了电话，把电话给了一号妻子的儿子。儿子听到了二号妻子声音中的不耐烦于是告诉母亲他以为打电话的是父亲的妹妹：愤怒的姑姑，经常来电的人，麻烦的女人。一号妻子想：她自己会不会也是一个愤怒的女人，经常来电的人？不，她是愤怒的女人但不是经常来电的人。虽然，对于二号妻子来说，也是麻烦的女人。

　　和儿子通完电话后，一号妻子心中产生许多不安。一号妻子思念儿子，想着几年以前她本人，同样，接起电话，和丈夫愤怒的妹妹，经常来电的人说话，在麻烦的女人面前保护丈夫。现在二号妻子要在麻烦的妹妹、经常来电的人，以及一号妻子、愤怒的女人面前保护丈夫了。一号妻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想象将来的三号妻子要不仅在愤怒的一号妻子和麻烦的二号妻子，同时还有经常来电的妹妹面前保护丈夫。

　　和儿子通完电话后，一号妻子，经常是愤怒的但现在是安静的女人，一个人吃晚饭，虽然有一个大电视陪伴。一号妻子吞咽食物，吞咽痛苦，再次吞咽食物。专注地观看关于易洗炉灶的广告：不是真正的母亲的母亲往热锅里翻一个煎蛋，然后又煎了一个，给不是真正的儿子的快乐的小儿子一个充满爱意的吻，与此同时不是真正的家养狗的西班牙猎狗从不是真正的儿子的儿子盘中偷走了第二个鸡蛋。痛苦在一号妻子体内增加，一号妻子吞咽食物，吞咽痛苦，再次吞咽食物，再次吞咽痛苦，再次吞咽食物。

　　我的一个朋友

　　我正想着我的一个朋友，想到她不仅是她以为的那个人，还是她的朋友以为的那个人，她的家人以为的那个人，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人和陌生人眼中的那个人。关于某些事，她的朋友和她有着不同的看法。比如，她认为她太胖了，并且理应受过更好的教育，但她的朋友都知道她很瘦，而且她比我们大多数人受的教育都要好。对于另外一些事她同意她朋友的看法，比如和他人在一起时她很有趣，她喜欢准时，也喜欢别人准时，而且家里常常不是很整洁。或许我们都同意的地方确实是她这个人真实的自我的一部分，或者说，她真实的自我应该是那样的，如果有那么一种东西叫做真实的自我的话，因为当我去寻找她的真实的自我时，我发现到处都是矛盾：即便她和她的朋友们都同意某件事，这件事在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看来可能是不对的，比如，这个人可能会觉得她和他人在一起时很阴郁，或是她的房间很整洁，而且这个人也不完全是错的，因为有时候她确实是无聊的，有时候她会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虽然这两种情况不会同时发生，因为当她感觉无聊的时候她就不会很整洁。

　　因为这些关于我朋友的想法都是正确的，我突然想到我肯定也不完全知道我自己是谁，其他人对我的某些方面肯定看得比我还要清楚，虽然我以为我应该什么都知道并且就像自己都知道那样行事。然而，即便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除了继续当作完全知道自己是谁那样行事外我也别无他法，虽然，时不时地，我可能也会试着去猜那些别人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安全的爱

　　她爱上了她儿子的医生。她独自一人住在乡下——有谁能责怪她吗？

　　这爱中包含着某种盛大的激情。但它同时也是某种安全的东西。这个男人在屏障的另一边。在他和她之间存在着：诊台上的小孩，办公室本身，工作人员，他的妻子，她的丈夫，他的听诊器，他的胡子，她的胸部，他的眼镜，她的眼镜，等等。

　　问题

　　Ｘ和Ｙ在一起，但靠Ｚ的钱生活。Ｙ本人供养着Ｗ，Ｗ与她和Ｖ的小孩一起生活。Ｖ想要搬去芝加哥，但他的小孩和Ｗ一起住在纽约。Ｗ不能搬家因为她在和Ｕ谈恋爱，Ｕ的小孩也住在纽约，不过是和他的母亲Ｔ住在一起。Ｔ从Ｕ那里拿钱，Ｗ自己从Ｙ那里拿钱，为她的小孩从Ｖ那里拿钱，Ｘ从Ｚ那里拿钱。Ｘ和Ｙ两个人没有自己的孩子。Ｖ很少去看他的小孩但供养这个小孩。Ｕ和Ｗ的小孩生活在一起但不出钱。

　　丢失的物件

　　它们丢了，但又没有丢而是在这世界的某处。它们大多数很小，虽然有两件大一些，那是一件外套和一条狗。在那些小物件中，有一枚价格不菲的戒指，还有一粒贵重的纽扣。它们从我和我所在的地方丢失了，但它们又并没有消失。它们在别的地方，或许，属于其他人。但即便不属于任何人，那枚戒指，对于它自己来说，依旧没有丢，而是还在那儿，只是不在我所在的地方，而那粒纽扣，同样地，在那儿，只是仍然不在我所在的地方。

　　耐心摩托车手赛

　　在这个比赛里，不是最快的那个赢，而是最慢的那个。一开始，你会以为做最慢的摩托车手应该很容易，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缓慢和耐心不符合摩托车手的天性。

　　摩托车在起点处排成排，每一辆的装饰都比前一辆更炫、更昂贵，坐椅和把手上套着白色皮垫，车身上嵌着桃花心木，车头上挂着一对鹿角。所有配件都让这些车子看上去如此激动人心，以至让人很难不开快。

　　开始的枪声响起后，车手们发动引擎，随着一声巨响动了起来，但他们在那炎热和灰扑扑的车道上不过走了一两英寸远，他们帅气的大黑靴子在侧面摆动着以稳住车身。新手打开啤酒开始喝，而老手都知道一旦开始喝酒他们就会失去继续比赛的耐心。相反，他们会听收音机，用小型的可携式电视看节目，或是在继续稳固前行的同时看杂志或是轻松的书籍，他们既要保证不开得过快因而输掉比赛，又不能开得过慢以至车子会停住不走，因为，依据规则，在比赛全程车子都必须往前走。

　　车道两旁有一些叫做检查员的人，他们负责检查有没有人违反规则。通常，尤其是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车手来说，只有通过观察车胎向下滚到灰尘中的前部边缘与滚出来的后部边缘才能感知车身的运动。检查员们坐在督导椅上，每隔几分钟就要起来一次，沿着赛道移动椅子。

　　尽管终点线只有几百码远，到半下午的时候，那些豪华的车子仍然挤在赛道的半路上。现在，一个接一个地，新手们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加大油门弄出了响声，他们的车子就像被鞭子抽过似地一动，把他们从同伴周围静止的尘雾中拽了出来，他们的头突然向后一倒，他们极其油腻的头发则向前平飞起来。转眼间他们就飞驰过终点线出局了，而在后面更灰的尘雾中，离开那些看客，离开那群黑暗的，闪着光的，缓慢行驶的更有耐心的摩托车手，他们表现出了某种优越感，虽然事实上，因为现在没有人在看他们了，他们为自己未能在比赛中坚持更长时间而感到羞耻。

　　结束总是以一幅照片来展示。赢家往往是一个老手，他不仅是慢车赛的赢家而且也总是快车赛的赢家。现在，组装一个强劲的引擎，评估车道的状况和走向，衡量对手的实力，将自己练得更强以赢得快车比赛对他来说显得很容易了。因为训练自己的耐心，将自己的神经调适得可以适应蛞蝓和蜗牛的速度要难得多，它们是那么慢，相比之下螃蟹的移动都快如奔驰的骏马，而蝴蝶展翅就像是一道闪电。虽然两腿之间的车子有那么大的快的潜能，但他却要让自己习惯于闲适地看着周围的世界，他行进得如此缓慢，慢得每一个动作的变换都几乎是不可感知的，而周围的世界，同样地，也似乎是静止不动的，除了天上移动的太阳投下的光，而在缓慢的一天结束的时候，就连阳光似乎都是由一支快弓射下来的。

　　莉迪亚·戴维斯的极短篇小说，从标题开始，就透露出丰富的信息量，或者是情绪上的，或者是情节上的——并因此呈现出与小说正文之间强烈的对话效果。所以，读她的小说，请不要错过她的标题。

　　第一部 拆开来算

　　01 故事

　　02 奥兰多太太的恐惧

　　03 极限的：小人

　　04 拆开来算

　　05 伯道夫先生的德国之行

　　06 她知道的

　　07 鱼

　　08 米尔德里德和双簧管

　　09 老鼠

　　10 信

　　11 一个人生的摘要

　　12 房屋平面图

　　13 妹夫

　　14 W.H.奥登怎样在一个朋友家过夜

　　15 母亲们

　　16 在一所被围困的房子里

　　17 看望她丈夫

　　18 秋天的蟑螂

　　19 鱼刺

　　20 我身上的几个毛病

　　21 瓦西里的生活速写

　　22 城市雇员

　　23 两姐妹

　　24 母亲

　　25 心理治疗

　　26 法语课Ⅰ：LeMeurtre

　　27 从前有一个愚蠢的男人

　　28 女佣

　　29 小屋

　　30 安全的爱

　　31 问题

　　32 一个老女人会穿什么

　　33 袜子

　　34 困扰的五个征兆

　　第二部 几乎没有记忆

　　01 肉，我丈夫

　　02 乡下的杰克

　　03 福柯与铅笔

　　04 老鼠

　　05 第十三个女人

　　06 教授

　　07 雪松树

　　08 监狱娱乐室里的猫

　　09 一号妻子在乡下

　　10 鱼缸

　　11 故事的中心

　　12 爱

　　13 我们的好意

　　14 自然灾害

　　15 奇怪的举动

　　16 圣马丁

　　17 同意

　　18 在服饰区

　　19 反对

　　20 演员们

　　21 有趣的是

　　22 在沼泽地

　　23 一家人

　　24 试着理解

　　25 反复

　　26 罗伊斯顿爵士的旅行

　　27 另外那个人

　　28 我的一个朋友

　　29 这种状况

　　30 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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