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8:走读中国·原产地物语之中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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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宁枸杞 苍茫黄河滋养 茨园姹紫嫣红

2015年01月14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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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宁县余丁乡石空大佛寺附近,一位看守大佛施工现场的老人在旁边一处残损的石窟前上香拜祭。
中宁县舟塔乡,冬天零星遗留在树枝上的枸杞已经晾干。
民国时期商号中盛装枸杞的坛子。
中宁县舟塔乡,为枸杞树剪枝的茨农。
坛壁内外画着茨园里采摘的景象。
中宁县城郊黄河取水点。
中宁县城郊外,种植着大量枸杞树的黄土地里的赶羊人。
石空大佛寺,寺庙嵌在黄土山上修建而成。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从广义上说,宁夏平原一带属于河套地区。“天下黄河富宁夏,中宁枸杞甲天下”。中宁四周环山,东邻牛首山,西接胜金关,南有大青山,北眺贺兰山,形若盆地,黄河自西向东纵贯全境。县域由黄河冲积平原、清水河下游洪积平原、南部山地丘陵和北山山地组成。有人说这里是“鱼米之乡稻花香,土肥水美赛江南。”但枸杞对于环境似乎并不苛求,当年黄河两岸的黄土高原、山麓沟岔、盐碱荒地都有大量的野生枸杞。中宁枸杞得以从中脱颖而出,与大山的阻挡、大河的交汇、交通的便利都有密切关系。

  冬天的枸杞树正在歇息

  “中宁自古就属于河套地区,母亲河流过中宁”、“处于腾格里沙漠的南缘”、“翻过贺兰山就是阿拉善了嘛”、“我们这里的小夫妻刚结婚时没有钱,就去旁边的柴达木盆地包上几十亩土地种枸杞,过几年手里就松快了嘛……”这是中宁人关于自己家乡的不同解读:河套地区、腾格里沙漠、贺兰山脉、柴达木盆地,这都是宏大的历史地理名词,枸杞之乡中宁正处于其间。

  远处连绵的贺兰山脉我是知道的。我曾经从银川坐班车穿过贺兰山去阿拉善,几小时的车程,就生生切割出两个世界。阿拉善荒漠里三分之一都是戈壁,其余是绵延起伏的沙漠,沙丘之间一般是牲畜难以食用的草丛灌木。

  银川一带却宛如江南,连呼吸都变得湿润一些,除了黄河的滋养,这也少不了贺兰山的功劳。贺兰山不但是我国河流外流区与内流区的分水岭,也是季风气候和非季风气候的分界线。山势阻挡既削弱了西北高寒气流的东袭,阻止了潮湿的东南季风西进,又遏制了腾格里沙漠的东移,对银川平原发展成为“塞北江南”功不可没。

  冬天的中宁并没有“江南”的影子,塞北属于黄土的领地,除了远处的贺兰山脉,视线平坦,土黄色一路铺展,无边无际。路过的小镇上,房屋从结构到颜色都和黄土一样混沌单调。偶尔风车矗立在风口,司机吴小亮跟我们说“960万元一根”。“怎么可能?”谈笑间巨大的风车随风转动了一下,突然一阵大风,甚至能够看见风在大地上行走的模样,须臾之间腾起烟尘。

  靠近中宁地界的田里,出现了排列整齐的蓬蓬弯曲的枝丫,不高,一片叶子都不剩了,那就是枸杞树,半年繁盛半年歇息。吴小亮一路上都在嘀咕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属于中宁最好的季节是七八月,“到处都是绿的,两边都是硒砂瓜,还有枸杞子的一串串红果子,好看着呢”。

  硒砂瓜,石头缝里长西瓜,又叫“戈壁西瓜”,意思也是说西北黄土高原上干旱风化淤积的沙石里长出来的西瓜格外甜,富含硒等微量元素。硒砂瓜在西北阴凉的地窖里能够存到冬天,“早穿皮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宁夏人也称枸杞为“红宝”,属于宁夏“五宝”之首。盛夏时节的黄河两岸灌区,被记录的画面一般是这样的:一树树翡翠般的绿叶,簇拥着一串串玛瑙似的红果,采枸杞的女人戴着花头巾,双手飞快灵巧地移动,耳坠般粒粒殷红的枸杞子,如同点点红雨落下。

  老百姓的称呼则要古朴很多。在中宁一带,民间俗称枸杞为“茨”,枸杞园为“茨园”,种植枸杞的农民叫“茨农”,这个说法一直延续到今天。

  万物滋养都仰赖于黄河

  “天下黄河富宁夏,中宁枸杞甲天下。”最主要的当然是得之于风土造化。修过《中宁县志》的田永前说,中宁自古以来就是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交会的地区,开宁夏灌溉之先的西汉时期的七星渠是宁夏平原农业文明的象征。有了七星渠的引黄灌溉,才会有枸杞的姹紫嫣红。

  黄河带来了洪水和肥沃的土地。发源于六盘山北麓的清水河在中宁流入黄河,中宁枸杞从野生到人工种植的转变与清水河下游的变迁有密切关系。

  田永前听老人家说起过,以前洪水期的时候,清水河从上游滚滚而下,有时候携带着巨大的土块泥沙咆哮而来,有时候黄河里都能够看到那些土褐色的漂浮物。黄河在历史上屡次泛滥,但在清水河下游两岸的新洪积区,那些没有完全淹没的枸杞树却享受到泥沙中富含牛羊粪的肥力之利。凡是经过清水河淹淤的土地,不论是野生的茨树,还是农户经营的茨林,都结得更多更大更甜。

  清水河早已经在时光里被驯服,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多是一条枯流。深冬,黄河流经中宁这一段,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清澈匆忙,黄河形成的滩涂开阔而旖旎,河道里不时还有漩涡凸起。附近的湖泊早已经上冻,阳光正好的中午,有人打着滑走进湖的深处,砸开一个洞钓鱼,鱼儿总是很容易上钩。但是黄河奔流不停,冬天的岸边偶尔也有水鸟掠过的痕迹。

  田永前介绍,明朝末期的清水河改道工程把清水河沿轿子山南麓向西引到泉眼山汇入黄河,清水河的泥沙又在舟塔地区淤积,舟塔一带的枸杞质地也因此变好。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秋,清水河在泉眼山芦草沟决口,舟塔乡大部分耕地被淹。凡是洪水淹过的茨园,第二年果实品质变好,产量增多,人们也称呼舟塔一带的枸杞为“西乡枸杞”,现在也是中宁枸杞中的佼佼者。今天清水河的黄河入口正是“固海扬水工程”,利用了历史水道,泉眼山泵站抽取黄河水,黄土高原变身灌区,万物滋养都仰赖于黄河。

  抛开对夏天中宁的硒砂瓜地和茨园的向往,冬天,中宁也是个风土很厚的地方,街上的女人大多戴着口罩。实际上,这个特点在四季都能找到,春天有沙尘暴的光顾,夏天的太阳毒辣,于是当地人还发明了各种一并罩着脖子的口罩。口罩的形态和质地在中宁能够找到各种演绎。

  站在黄河岸边,一边是塞北的黄土高原,一边是清澈的河流和开阔的滩涂,历史和自然的交汇泾渭分明又互通有无。田永前又说起,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写的正是中宁一带的景象,苍茫悠远,黄河水不舍昼夜。

  浮于古道和长河之上

  在古代的地理概念里,中宁是西夏腹地,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共同繁衍生息的区域,诸狄、诸戎,从匈奴到东胡系列的乌桓、吐蕃、鲜卑、羌氐族群,还有当代的回族、蒙古族、满族等,在这里经络交错相袭。

  丝绸之路经过这里,中宁人也毫不怀疑丝绸之路上的元素之一就有枸杞。宁夏处于丝绸之路的东段。东段有很多条通道,按方位分为南、中、北三条主道,中宁地处东段北道。安史之乱时,吐蕃民族乘虚而入,占据了固原以南六盘山以西的十几个州县,东段南道、中道因之被切断,但长安——灵州经过中宁到景泰、凉州的北道却畅通无阻。这就是有名的灵州道。

  丝绸之路已淹没在尘土之间,但中宁自古就是水旱码头,今天依然能见出端倪,五条高速公路在中宁汇集,成为进出大西北的枢纽站。从历史上看,“旱码头”是说这里是银川通往西安、兰州的交通咽喉,是北货南运、南货北来的商品集散地。“水码头”是说青海的木材、兰州的水烟、靖远的软梨、下河沿的烟炭、瓷器,从水上用牛皮或者羊皮筏子运到这里,转销各地;中宁本县的枸杞、甘草、发菜、皮毛,也是用牛皮筏子或者羊皮筏子通过这里运往包头,然后换成骆驼继续转运。

  在中宁收藏协会会长熊达的家里,我们见到了一个盛装枸杞子的坛子,来自于民国时期的商号。这是一个纸糊的坛子,为了固形和防水,纸张层层浸透咬紧,就像是羊皮筏子的做法,漂浮于长河和时间里也不会腐烂变形。为什么说它是装枸杞的?上面的图案就是茨园里采摘的景象,“六月杞园树树红,宁安药果擅寰中,千金一斗矜时价,绝胜腴田岁早丰”。

  ■ 地理源流

  留在人心中的宁安堡

  枸杞在西夏时,已经由野生变为人工栽培,进入榷场。到明清时期,不但作为贡品每年向朝廷进贡,而且远销各省,是著名的中药材。清乾隆年间的《中卫县志》记载:“各省入药甘枸杞,皆宁产也。”“甘枸杞”,是因为当时宁夏尚未建省,归甘肃省管辖;“皆宁产也”,就是说那些甘枸杞全都是宁安堡所产。

  宁安堡,就是今天的中宁县。中宁现在还有颓唐的明长城,明代参将韩玉奏请修筑胜金关,用来防御蒙古骑兵的入侵。此关十分险要,是扼守宁夏平原的咽喉,明朝还设置了九边,实行军屯和民屯政策,还筑有许多军事性质的堡寨,中宁的余丁庄、余丁渠就是军屯民屯政策的产物。宁安堡这个地理名词也与此有关。

  过去,人们都说“宁安枸杞”。《朔方道志》记载:“枸杞宁安堡者最佳”。“宁安堡”这个历史名词还是长久停留在了中宁人心里。田永前说,中宁后来设县的时候,因为黑龙江省已经有了一个“宁安县”,所以就取中卫的“中”,称为“中宁”了。

  ■ 古道遗迹

  佛寺造像中曾有万千世界

  问起丝绸之路在中宁留下了什么痕迹,田永前说起了“石空大佛寺”,但也没有特别推荐,估计是因为风化颓败的缘故。大佛寺位于余丁乡金沙村双龙山南麓。余丁乡原称“余丁堡”,也是当年军屯戍边留下的痕迹。双龙山古称“石空山”,所以石窟以“石空”命名。大佛寺面临黄河,北靠长城,是宁夏重点佛教寺院,也是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人们提到石空大佛寺倚山的石窟中众多的佛像、罗汉的形象和装束中可以看到万千世界,有中原人,有西北游牧民族,还有中亚、欧洲人和非洲黑人的形象,它有力地佐证了石空地区作为唐宋时期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与周边地域文化血脉相连。

  清代《宁夏府志》记载:“石空大佛寺石壁峭立,中空如陶穴,宏敞可坐数百人,因石镂成像,梵宇皆依山结构,每夜僧人燃灯,远望如星悬天际。”明清时,石空寺石窟当地十景之一,称“石空夜灯”或“石空灯火”。有诗赞美石空寺:“叠嶂玲珑竦石空,谁开兰若碧云中?僧闲夜静燃灯坐,遥看清山一滴红。”

  据说石空大佛寺的石窟壁画可以和敦煌石窟相媲美,寺院倚山而建,爬到寺院的最高处,所有的门都紧锁着,木质结构的雕梁门柱风化或者色彩脱落,隔着缝隙看到了一组残损的石窟造像,没有人知道它们经过了怎样的风化、偷盗、毁坏,但视线所及,这组残损的石窟也是唯一剩下的存在了。旁边还有施工护栏,那是为了复建一尊处于中心位置的大石窟,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一位老人家看着施工现场,每天他都会来这组残损的石窟中上香,据说施工的时候,不时总有石头沙土掉下来,拜一拜是希望老天保佑。上到双龙山的高处,每踩进去都是黄沙覆盖松软的一步,低矮枯萎的灌木匍匐在大地上,山脉相连,似乎没有尽头。俯瞰整个余丁乡,房屋如同密集的蜂巢,可以想象成古时屯堡的骨骼还在,或者说,黄土高原上的栖息就是如此贴近大地。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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