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老人寒风中抱猝死老伴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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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坐在单位宿舍里,何德林时不时搓两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老伴走后的半个多月,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记不清下葬的具体日期,只记得再没有哪一天,像老伴去世那天一样冷。
“零下24℃,吐口唾沫到地上就冻冰。”
2014年12月17日,沈阳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买完止咳药的宋鹤杰在路边猝死,闻讯赶来的何德林在寒夜里抱着老伴的尸体,在现场坐了两个小时。
照片被记者拍下传到网上,感动了很多人。说他重情重义,是个好丈夫。
63岁的何德林说自己没那么好,只是觉得跟宋鹤杰一起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这才刚变好”。
一盒止咳药
单位领导让何德林回老家料理老伴的后事,不用着急上班,何德林倒纠结了,“不会不让我干了吧”。
他在这家单位打更七年,每月两千多块钱。最近,他习惯了晚上有事做,“要是闲下来,脑子里全是她。”
与那天有关的大部分记忆,在何德林的脑海里都已变得模糊,他只记得那天阳光很足,照在残雪上亮晃晃的直刺眼,室外的温度让人冷得喘不上气,“都要冻出眼泪了。”
沈州路85号旁边一家牙科诊所的工作人员,也许是最先发现异样的。
一位女员工回忆,当晚5点30分,她和同事准备下班锁门,发现了坐在人行道上的宋鹤杰,两人询问她的情况,得到“没事”的答复后就离开了,“当时老人神志很清醒。”
她们转述后来目击者的说法,宋鹤杰曾试着自己站起来,但没有成功,最后,她把羽绒服的领子竖起,戴好帽子,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路人们围过来,一名年轻女子试着为宋鹤杰做心肺复苏,她的女伴同时报警,20分钟后,警察和120急救人员赶来,确认了宋鹤杰的死亡。死亡原因是心梗。
根据宋鹤杰刚买的止咳药,警察找到了附近的药房,通过会员卡信息联系到了老人的女婿。
何德林赶到时,已经是当晚7点左右。他最初并不相信老伴已经死去,“我心里合计,你怎么躺这了呢,多冷啊。”他在老伴儿身旁坐下,拉开羽绒服,将宋鹤杰揽进怀里,唤了好几声,老伴儿也不应,他念叨着“和你说了别出来,怎么就不听呢。”
一床被子
即使有数不清的网友感慨,何德林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感人,怀抱老伴的两个小时里,他不觉得时间有那么长,甚至不觉得冷,直到被人扶起来,才发现两条腿似乎“没有了”。
他至今想不起来,身下的塑料泡沫和纸壳是在什么时候被垫上的,“有这么高”,他把手摆在椅面之下,感慨碰到了这么多热心人。
有人问他,那么冷的天,为什么拒绝殡仪馆的车拉走尸体;也有人问他当时在想什么。何德林听了提着嗓门说,“我就是想多抱一会儿她,真被拉走,就再没机会了。”他说抱的时候心疼她,也埋怨她。
“埋怨什么?”
“她不听话。”
就在前一天下午,何德林还从宿舍赶到女儿家,嘱咐宋鹤杰第二天别出门。三年前,老伴儿得了类风湿,“别说这么冷,就是阴天下雨她也不出门,偏赶在那天出去。”
19岁时,何德林和宋鹤杰结了婚,“她太普通了”,在何德林眼里,宋鹤杰和其他农村姑娘没什么两样。
他俩同岁,宋鹤杰是何德林同学的妹妹,同学觉得他老实可靠,做了媒人。
那个年代,宋鹤杰干农活是把好手,体重不到百斤的瘦弱姑娘,工分挣得比男人还多。
只是这种勤快,在新婚时并没变成物质上的丰腴。何德林回忆,结婚时两人连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尽管那个年代在农村这并不出奇,但何德林觉得还是亏欠老伴儿。
宋鹤杰火化后,何德林花了3000多块钱买了松木,找人打了副棺材,木料又硬又沉,下葬时七八个男人也抬不动,“从大路到祖坟,300多米的横垄地,走了老半天。”
棺材里没有太沉的东西,除了宋鹤杰的骨灰,只有一床崭新的棉被。
一碗鸡蛋糕
宋鹤杰被葬在了吉林省辽源市的乡下,那是老伴何德林的老家。
按照习俗,何德林没回老家,而是留在儿子在抚顺的家,腰上系根红绳,“这样我就不会被带走了。”
他还得活着。
何德林住的宿舍,是间10平米左右的配电室,沙发上堆满了衣物和宋鹤杰的遗物。
遗物里,一条女儿给妈妈新买的棉裤塞在布包的最上面,宋鹤杰没舍得穿。何德林说,她节省了一辈子,死时穿的还是一条旧棉裤,“精薄精薄的”。
桌上胡乱堆放着几袋已经开封的奶粉和点心,这是何德林的早饭。老伴离开的这些天,一日三餐都在“对付”,他早就习惯了宋鹤杰做的饭,尽管在沈阳打工的这些年,因为工作很少和家人一起吃饭,但老伴的手艺仍然让他念念不忘。
出事前两天,在女儿家,宋鹤杰给何德林做的鸡蛋糕,满满一大碗,宋鹤杰没吃一口。
一想到这儿老何就叹气,埋怨宋鹤杰干吗这么苦着自己,谁家还缺那几个鸡蛋,埋怨之后又叹一口气,“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操持了一辈子家务,晚年生病,干不动重活了。靠着女儿女婿的照顾,病情才没恶化。孩子们孝顺,但每次给妈买东西,她都怪孩子乱花钱。宋鹤杰有肾病,几年来透析花了10多万,她心疼,儿女挣钱不容易。
女儿女婿忙着做小生意,宋鹤杰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有时没精力给外孙女做饭,也要拖着两条病腿下楼去买,“她希望给孩子们分担点”。
宋鹤杰倒地之后,身边的塑料袋里还装着两盒盒饭。何德林说,那应该是老伴给外孙女买的晚饭。
一张全家福
元旦前后,为了寻找那两名曾试图抢救老伴儿的年轻女子,何德林回到了事发现场,他想当面谢谢人家,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此后,他再也没走过那条路。
从宋鹤杰离开到现在,何德林有时会避开去想这个“和自己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的女人,他说只要不想,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记者们来采访,知道对方带摄像机,何德林直接关掉手机,“我上年纪了,又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必要在镜头前说自己和老伴的生活,唠唠还行。”
说是“不去想”,但其实这也是他排遣孤独的一种方式。他说如今最怕的就是安静,静下来就不可能不想,有时刚睡醒睁开眼睛,看见墙上挂着的照片,就会想他和宋鹤杰一起过的这44年,一幕一幕的,过电影似的。
那照片,是何德林跟宋鹤杰过60大寿时拍的全家福,照片里,何德林戴着生日蛋糕帽,老伴坐在身边,腼腆地看着镜头笑。
这是他们最后一张全家福,在沈阳打工的七年里,他只回抚顺过过两次年,直到初一早晨才能回家,吃上老伴儿煮的饺子。
宋鹤杰走后,儿子曾想说服何德林回抚顺,何德林没同意,“他怕我难熬”,何德林说,人没了,日子终究要过下去,“不但得活着,还得好好活,她才能放心。”
今天,离宋鹤杰去世整整一个月,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除夕了。
今年除夕夜,何德林决定还是一个人留在沈阳过,“就是这一次,少了点盼头。”
新京报记者 贾鹏 沈阳报道
本版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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