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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宁,“红宝”枸杞从野生到被驯服,其栽培历史可以追溯到西夏,那时候它是榷场交易中的小角色。到明清时期,不仅作为贡品每年向朝廷进贡,还远销各省,是著名的中药材。近十多年来以中宁为中心的周边地区,枸杞种植发展迅猛。中宁枸杞市场是全国枸杞的集散地,从各产区来的枸杞在中宁集中,再销往全国,南来北往,产业链上诞生传奇,也维系一方百姓生计。这颗颗红润透亮的枸杞汇成的洪流,涌动着时代的潮汐。
红果果的等级密码
用手划拉开一堆红果果,眼尖的女人立马就能找出干瘪发灰的那几颗。从中宁各处收购来的枸杞,根据市场需要再进行粗加工。分拣和包装是常年都在进行的流程,案板上红枸杞堆积成小山,去粗取精,优中还能选优,“最好的是贡果,180”。明清时期,中宁枸杞就是“贡果”,这个古老的称谓一直沿用至今。
180、250、280……中宁人流传着关于枸杞属性密码一样的标记。一般来讲,枸杞的验级标准按照每50克枸杞的颗粒数来区分,最好的贡果180-220粒,然后是枸杞王250-280粒,特级300-350粒,甲级400-450粒,乙级580粒。要求颗粒大小均匀,无干籽、油粒、杂质、虫蛀、霉变。
分拣车间里正在进行这一道分级工序,干活的都是家住附近的妇女。崔阿姨算算自己“混”在红果子堆里已将近三十个年头,费眼神,手脚比以前迟了,一把老腰还行,但坐得久了也得站起来掐腰转转。车间里干活的女人们都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哈哈,除了家里熬个汤,我们从来都不吃枸杞的,没有那个习惯。”分拣是个沉默的活,几个女人看到有陌生人来,抬头笑笑,埋头继续。
当然,“也并不是说枸杞颗粒越大越好”,种植户反映说枸杞颗粒大的不容易晾干。中宁当地的枸杞种植专家谢施祎说,“栽培技术进步了,现在的枸杞要比过去大两倍还多”。他用拇指比划着小指头盖伸缩的距离,“以前的人不太会修枝,更不用说波尔多液之类的了”,现在的产量是过去无法想象的。枸杞分为夏果和秋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两季亩产量加起来也不到一千公斤,近些年新培育的“宁杞一号”、“宁杞二号”高产优质品种研究成功,并推广了不同生长期的合理密植技术,使单产提高了几倍。
“他为中宁枸杞留下了根和叶”
说到对中宁枸杞种植有贡献的人,必然提到张佐汉,他是中宁县枸杞传统栽培技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为中宁枸杞留下了根和叶”,谢施祎说。最难熬的日子里守住根本才显得金贵,抗日战争时期枸杞销路阻塞,客户断绝,价格下跌,果子卖不出去,农民纷纷挖掉枸杞,改种粮食;而张佐汉不仅一棵枸杞都没挖,还四处寻找品种好的枸杞。
中宁县舟塔乡的枸杞,籽少粒大,肉多色红,果实颗颗似珍珠,是枸杞中的挑俏货。流传最广的说法是:1938年,28岁的张佐汉,用一块银元换三棵枸杞的方法,花120块银元买来360棵枸杞,一共栽了两亩多。经过精心育苗、栽培,张佐汉的枸杞种的是越来越好,人们把这种枸杞叫做“大麻叶枸杞”。如今很多高产枸杞品种都是由“大麻叶枸杞”演进而成。
“人民公社化时期,中宁枸杞的种植面积已有近八千亩。在原来老种植区把枸杞当做主要经济来源,由中药材公司收购经营,统购统销,发到全国。1961年设立了中宁枸杞生产管理小组,几乎队队都有枸杞园。”谢施祎说。那时,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枸杞生产“土专家”,张佐汉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枸杞的树形培养上揣摩积累经验:不同品种需要程度不同的通风采光,三层楼、一把伞、自然半圆形、圆锥形等等——张佐汉长了双魔术师般的手,不同品种有着不同的修剪造型。
枸杞活得一点儿都不金贵
耐干旱、耐瘠薄、耐盐碱,适应能力和繁殖能力都强。“枸杞是一个好活好养的东西。”谢施祎说,“春天种下去苗,当年就有收成,只是收成一般,通常是过两年之后,进入高产期。”
听起来,枸杞天生天养,种植周期短见效快,活得一点都不金贵,所以也造成了一个问题,“一般间隔六七年就有一个低谷期,例如说这两年枸杞卖得好,大家都种上了枸杞,过几年之后市场饱和,价格下来了,农民觉得不值,就拔了枸杞苗种上粮食。价格涨上来了,然后又一波大规模种植枸杞。”
这样的情况在中宁枸杞种植历史上屡见不鲜,价值规律一直在发挥调节作用。另一方面,也因为枸杞新陈代谢快,又生生不息,所以尽管中宁种植枸杞有几百年历史,但建设枸杞博物馆,要在全县找到一棵上年头的枸杞树都没有。
在八九月,中宁枸杞果色橙红,果身开始变软,果蒂开始疏松,这个时候最适合采摘。盛果期每6-7天采摘一次,过早或者过迟采摘都会影响质量,“如果是青海、新疆那边的枸杞,光照更多,气候干旱,采摘的周期可以稍长”。
每年气候不同,采摘季有时候会有前后挪移,例如如果天气暖和,夏果采摘期较往年提前半个月左右的话,一般有利于秋果枝条和果实的发育;往年秋果常会受到早霜的冻害,造成减产,如果秋果提前采摘,受霜冻影响的可能性减小,秋果就会增产。谢施祎说:“其他产区往年都有秋果,产量占20%-30%,但采摘期比中宁晚20天,产量小,费工费时,很少有人采摘,但在高价位时也会颗粒归仓。”
枸杞如同红玛瑙一样在枝头颤动,采摘是产业链中耗费人力成本最多的一环。“枸杞采摘的时候,也正是麦收的时候,人力紧张,有时候采摘一公斤得一块五、两块钱,这样都找不到人干活。”在附近的固原县,农民没有采摘秋果的习惯,所以在夏果采摘结束后就不再给枸杞树施肥打药了,当时虽然枸杞树上已有了枸杞,但一是没施肥的枸杞结果很稀少,二是没有打药容易被病虫吃坏。另外本地当时正是葵花收割时期,大量的劳力全去收割葵花了,所以就是有枸杞长得好的也无人采摘。
晒场一般设在向阳的空地上。晾晒工具称为果栈,两个木框夹片苇席或者竹帘,两头支高。采收的鲜果均匀摊在果栈上,遇上阴天,移动或者拍打果栈底部防止发霉。正常情况下,一般晾晒10天左右就成为干果。
枸杞从中宁辐射流通出去
从中宁辐射开去,甘肃、青海、新疆现在都有大片的枸杞种植,“在中宁,县城周边已经没有地了,枸杞种植增加较多的地区有宁夏固原、平罗、惠农,甘肃景泰、靖远,内蒙古巴彦淖尔,青海格尔木。青海那边百分之八十种枸杞的,都是中宁人。”这也就是谢施祎所说的“手头紧的小夫妻去柴达木盆地包几十亩地种枸杞,过几年手头就宽裕了”,“人家那里的地便宜,而且含钾多,就不用施钾肥。但相对来说碱性比较大。”
宁夏是枸杞的故乡,这些年政府也鼓励枸杞种植,在适种地区快速发展,固原、惠农又成为两个大产区。相应地,枸杞苗圃也成为一个衍生产业,“青海、甘肃的枸杞苗子全都是中宁过去的,专家也都是中宁人。”
枸杞也被现代消费概念包裹演绎,野生黑枸杞,黑色花椒大小的枸杞,在过去几年成为被炒热的原生态概念,卖到过上千元一斤,中宁人认为“那都是送礼用的”,谢施祎认为“其实没有那么玄乎,和普通枸杞的营养价值差不多”。在中宁,我们还看到了反季节枸杞,大棚培育,据说去年鲜果枸杞在上海卖到了1200元一斤,中宁人估计今年价格应该不如去年。
流通中才能够体现价值,在计划经济时代,每个队都有枸杞园,交枸杞相当于交公粮。有张佐汉这样的技术能手,也有脑子活络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谢施祎说起来自己有个表哥70年代末在生产队当队长,因为精细化管理,当年交完公后,多收了几百斤枸杞,他自己把富余的运到外地卖了,买了十多匹马回来给村里壮大耕作运输实力,结果被判了十三年,被认为是“投机倒把”。
还有最早将中宁枸杞卖到广州及东南亚等地的枸杞大王周金科,他的名字现在也成了中宁枸杞的一个品牌,并衍生出深加工产品,例如枸杞酒、枸杞蜂蜜等。作为时代的弄潮儿,他也曾在1980年因“投机倒把”被判有期徒刑4年,当时成为宁夏“姓资姓社”争论中的一次标志性事件。
一年后,国家首次提出“一定范围内的劳动者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有益补充”。周金科得以平反,并很快被奉为“能人”。9年后,他荣誉加身,还作为宁夏参加新中国成立40周年大庆的代表,受到中央领导人的接见。今天,这位七旬多的老人依然健朗,为人谦和低调,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西北老汉,对往事不愿多说。
■ 读城
财富和观念均以枸杞为媒
中宁自古以来就是枸杞交易集散地,清代至民国年间,其运销路线和方式是:北路由黄河水运至包头,再用骆驼或火车运至北平、天津,然后由天津行销各省或者出口东南亚。抗战时期包头失守,北路中断,改走南路,用大车、骆驼运至西安后再上火车转运各地。
还有种方式:人力挑担。装枸杞的箱子,肩头两箱,各100多斤。每年枸杞采摘期间,湖南三湘和四川绵阳一带的贫苦青壮年,不远千里,相约来到中宁,每年都在百人以上。来的时候担着当地特产茶叶、卷烟、丝手帕、丝线、木梳篦子,卖出去后就收购枸杞,装箱挑回。回家路上,选择黄道吉日,伙来伙去,绝不单行,以防荒野处强盗出没。
从中宁到平凉为八站,要走八天。平凉是个大站,到了这里休息一两天,湘川客商就分道扬镳了。湖南客向东到西安乘火车或者步行前进,四川客向南经过华亭、陇县、千阳至宝鸡,通过栈道从汉中入川。
在中宁的某一天,中午阳光正好,县城中心广场附近聚拢了很多人,围坐听秦腔,唱的是《苏武牧羊》,悲壮处声音干脆地撕裂:“我有心将身投北海,诚恐落个无用才。没奈何忍饥受饿冒风披雪暂忍耐,苍天爷何日把眼睁开……”于是也能想到,当年那些枸杞客们肩挑着红果子,翻越秦岭的漫漫长路。
枸杞的故乡中宁一直处于交流的中枢,不仅带来财富,还带来口味的丰厚驳杂和观念的开明活络。
中宁是宁夏发展非公经济最早也最为成熟的县。中宁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马文君说,改革春风吹来时,商业的“潜意识”在一夜之间被唤醒,以致于很多中宁人在开口发出第一声吆喝的时候,竟没有任何羞涩。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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