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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们 如果她是沉默的(2)

2015年01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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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席以待
知道会有很多记者来访,余秀华在院子里准备好了坐椅。

  (上接B02版)

  余秀华家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几间平房,她说院子以前是个花园,种了很多橘子树。周围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个池塘,然后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菜籽田。家里有余秀华的爸爸妈妈,两只小狗,一只猫,十几只鸡,还有二十几只兔子。丈夫快过年时回来,儿子在武汉读书。

  “在这个村庄,人与人隔得也非常远,他们除了打麻将几乎没有别的娱乐”。余秀华觉得“这不是堕落,而是真正的可怜。”

  她也对媒体开玩笑说,就因为不会打麻将,她才写诗。

  余秀华的同学们如今都各奔东西了,没有年轻人愿意守着这个偏僻的村庄。村里人喜欢聊家长里短,余秀华毫无兴致。活动室旁边开小卖部的苏姓女人说,余秀华除了到钟祥或荆门见网友,就是出来到这个活动室下棋或看别人下棋了,其他时候她都呆在家里。

  这里没有人读她写的诗。

  “我想跑,想飞。可是飞不起来。谁甘心呆在这个地方呢?”她对着镜头说。

  在这个没有人理解她的村庄,余秀华把理解寄托于“远方”——信纸和网络画了一条线,把她的生活隔在了一边,她的精神世界隔在了另一边。

  村里人说,很多人跋山涉水地来到家里看她,笔友、网上结识的文友,每年都有不少。

  “网络对我的改变真的很大。”她说。

  她2008年开始注册了QQ,随后经常逛一些论坛,钟祥论坛、红袖添香、新浪论坛等等。钟祥论坛上留下了许多余秀华的足迹,她陆续发了很多诗歌帖。

  那段日子里,她会和论坛、贴吧里的诗友见面,一起喝酒。2009年,钟祥贴吧的网友们凑钱买了台电脑送给余秀华。

  她也写过诗描述她在网络上的世界:“我在互联网上流浪:写诗,聊天,调戏不同的男人/不到关键时刻就拒绝想起自己/谁不合时宜地流露真情/我的盾牌就会高高举起/这样的日/其实阳光灿烂/我的存在似乎真的不坏。”

  和文友们在网上互相批改对方的诗歌,交换意见,是她特别大的快乐。她把所有的理解和精神共鸣都寄托于横店以外的,由网络带来的世界。

  余秀华忘不了2014年底去北京的旅程。她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参加《诗刊》组织的诗歌朗读会。母亲不懂诗歌,可是看到秀华在台上读,还是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北京是余秀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她在博客里把北京的旅程称作“仿佛是脱离梦境的脐疼”,她说那里有她感激且爱戴的一群人,他们在那里,真好。

  “一说到远方/就有了辽阔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她在诗中勾勒着想象中的草原、雪山和大海。可是诗歌和网络的另一边,她仍然在那个叫横店的村庄,割草,喂兔子,读书,写作。

  写作:抵抗现实

  “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在余秀华一夜爆红以前,她的日子简单而规律。“每天割草,喂兔子,为一个兔子的死而悲伤。这就是一个农民在活着。”她说。

  我进到她的房间,桌子上摆着本韩少君的诗集,是她正在读的书,里面每页都记下了笔记,有一页写着,“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上午的时间她看书。她读博尔赫斯、雨果、里尔克,读鲁迅、萧红、高行健。这些在书本构成的精神世界与这个小村庄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土地和天赋给了她对诗歌的直觉,那么阅读就培养了她的才华。她喜欢《悲惨世界》中绝望中透着希望的结局,也喜欢《瓦尔登湖》。

  海子也曾让她不能自拔。

  “我遇见了披头散发的你/我遇见了口吐火焰的你。”这是她曾为海子写的诗,而现在,她可以更批判地看海子的诗了,“也没有那么好,有时太抒情了”。

  午饭后的时间,她通常用来写作,用一只手指一字一句地把诗敲进电脑里。

  余秀华在努力突破自己,她说行文造句需要不断地修炼和提升境界。她对诗歌的感受并不止于直觉,也有着系统化的反思。她经常修改自己的诗。

  那首一夜走红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她并不满意,她说她本想再修改修改的,但是就被人从博客上选走了。“那首诗里有些辞藻用得太大了,不够克制。写诗的时候不能自亲也不能自疏,要和自我保持一定距离。”

  余秀华的诗风格庞杂。除了被广为传播的那些抒情的、滚烫的、直击人心的诗以外,她的诗有时是停留在戛然而止的画外音,有时恶毒、戏谑,有时则解构美、反抒情。

  她写:“没有那么多奇遇,那么多让人舍生忘死的人/我爱你,因为我活着/我喜欢更为浅薄地爱/亲吻,做爱,找你要开房的钱。”

  她写:“我能怎么样呢,一万根鹅毛编成被子/你也拒绝取暖/而我的心早就送给你了,这皮囊多么轻/最轻的不过一根阴毛。”

  那些诗歌是极少被提及的。她把自己比喻成一个“狂热的破坏分子”,有时想把已有的都毁掉,“破坏”很过瘾。她说,“人的身体是不值钱的,我写它,想让它更不值钱。”

  活着是一件具体的事情。“因为要面对怎样活着,怎样保证这具躯体在尘世里往下走下去,这是诗歌无力说出的部分,真实,容不得半点虚妄。而我却喜欢虚妄,仿佛饮鸩止渴,总想干一点不合实际的事情麻醉自己,麻醉一颗深谙世事,看穿一切又不能说出的心。”她在博客里写到。

  诗歌是余秀华在这世间的拐杖,她用写作来抵抗现实。 采写/新京报记者 伍勤

  ■ 解构

  余秀华的诗歌世界

  她的花朵她的爱

  截至2015年1月21日22时,余秀华博客的访问量超过85.9万。在她成为一个公共话题之前,这里是一片不大引人注目的“自留地”,如今,在媒体和网民“狂欢”的过程中,几乎每一秒钟,都有人前来探访。

  在博客这块田地,余秀华勤奋笔耕,从2014年至今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中,仅从贴出的诗歌来看(随笔或小说暂且不算),字数就有4.1万之多。这些诗歌中,“爱”、“花”、“疼痛”、“肉体”等词语,尤其是前二者,反复出现,“泄露”诗人的精神密码;具体来说,余秀华145次写到“爱”,106次写到“花”,40次写到“疼”,五十多次写到“春天”。

  余秀华饱满的创作热情、自觉的诗歌追求,甚至给人这样一种感受——她已用心灵生活替代现实生活。

  关键词花

  油菜花有种不真实的美

  在2014年至今的诗歌中,余秀华共有106次写到“花”,她的诗笔涉及了油菜花、喇叭花、月季花、牵牛花、桃花、玫瑰花、栀子花、忍冬花、荷花、百合花、杏花等多种。

  2014年3月26日,这一天是诗人海子卧轨自杀25周年纪念日。余秀华发表《写在2014春天》一文,开篇即对油菜花大加赞美。

  “那天下午,推开大门,一股浓郁的油菜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这铺天盖地的香,翻江倒海的香,无邪无欲的香啊,刹那间让我非常感动,有了一种沉溺的感觉。抬眼看去,一片黄灿灿的,那么纯净,仿佛刚刚被洗浴过的,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反射之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余秀华写道。

  听朋友说把花养死了,余秀华也开始养花。她不要“花店里现成的花”,而是购买花苗。“……我需要看着它们萌芽,抽叶,开花的过程,我需要的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是春天的过程,是我和春天讲和与融合的过程。”

  除了热爱,对待花朵,余秀华的诗歌中,还有另一种精神维度或某一种象征。在一首《唯独我,不是》的诗歌中,她写道自己“摧毁的本性”——“许多夜晚,我是这样过来的:把花朵撕碎”。不过,余秀华同时不得不面对自己“被摧毁”的可能。她写道:“我知道我为什么颤栗,为什么在黄昏里哭泣/我有这样的经验/我有这样被摧毁,被撕碎,被抛弃的恐慌……”

  关键词爱

  “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

  接受媒体采访时,余秀华多次谈到自己的婚姻,称夫妻二人关系不好,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我痛恨婚姻,咬牙切齿地恨”,余秀华喜欢爱情,憎恨婚姻。

  “婚姻是扭曲的,我常常想这是神的旨意吗?我们是谁欠了谁,要用最牢靠的关系来一生为敌?而现在我的内心已经摆脱了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欺欺人?我还是想把头埋进土里,疼,却不哭。”在一篇短文中,余秀华写道。或许正因如此,2014年以来创作的诗歌里,她几乎没有一次直接写过婚姻。

  不过,“爱”仍然是余秀华诗歌写作的关键词,这一年来,她有145次写到“爱”,其中18次写到“爱情”。对于一个不是沿爱情之路走进婚姻的女诗人来说,爱情会以怎样一种面目出现?余秀华写道,“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兀自熄灭”。另一首诗中,她又认为“爱情终是一件肤浅之事/它能够抵达的,孤独也能/它能够销毁的,时间也能”。

  在题为“我想要的爱情”的诗歌中,余秀华谈到爱情的“魔力”——“我被天空裹住,越来越紧/而我依旧腾出心靠左边的位置爱你/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余秀华觉得,“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倾国倾城,是每一个女人的梦想。”聚集诗人的某个QQ群里,当有人说想谈恋爱时,余秀华的心头都会为之一热,接着,便瞬间冷却,“冷到不想讽刺都不可能”。她甚至说:“我不想谈恋爱了,只想做爱。”这句话引来的,是一场嬉笑。 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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