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码数本,只为一场比赛而生。2006年老俞拾起画笔,画下内地第一本码数本。9年之间,码数本不再是老俞的个人舞台,而老俞笔下的图纸动人地记录下了中国码数本的成长和他对高尔夫的理解。
老俞把测距仪放回腰间的黑色小包,从18洞的果岭往外走。他翻了翻手边的18页纸,满意地看着纸上的数字和标记。
果岭不远处,工作人员认真地用耙子耙着沙坑边缘的沙子,直到沙子一道一道,像头梳一样整齐。远处的发球台上,剪草机缓缓驶过,草立刻变得平整。封场时期的球场,没有球手,没有观众,只有干活的人。
只为一场比赛而生
72小时前,老俞来到这里。像私家侦探一样,他采集了球场18洞的所有数据:场地的构造、果岭的轮廓、沙坑的位置、水障碍区的大小……
如果说球场设计师塑造了球场的样子,那么老俞就是那个还原球场细节的人。这些细节将决定球员打球的技巧。而老俞画的图,加工后印刷出来,就是一本码数本。
老俞画的这一站是观澜湖世界杯球场。3年前,他来这画过。
不同的是,3年前是手绘码数本,每个线条、箭头都是老俞用铅笔画出来的。如今,老俞已经初步将球道、沙坑、果岭等的轮廓“誊”到了电脑上,打印出来,老俞要做的是在纸上标记数字,画坡度,并调整轮廓……
手绘本,如水墨画。而电脑绘本是多彩的:沙坑是黄的,果岭的轮廓是绿的,水障碍区是蓝的……
“码数本只为一场比赛而生。”老俞说。这也是为什么他故地重游再画这里。因为发球台的位置变了,需要标识的地方变了,而老俞要重新确定位置,喷上标识。
码数本是供职业比赛专用,有小部分业余赛和商业赛也用。“码数本对击球精确性在2到5码内的职业球员和低差点业余球员,意义会很大。”老俞说。球员可以在赛前,通过购买(或免费)得到码数本。
一本码数本,从出生到死亡,就是一周的时间。
站在发球台的感觉
比赛前一周的周一,老俞飞来了观澜湖。周二上午七点,老俞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老俞必须完成从采集数据到电脑制图的所有工作,确保码数本周五开始印刷。
“时间就摆在那里,冒着枪林弹雨也是要弄完的。”老俞笑着说。其实,场上的工作没有那么轰轰烈烈,最经常见到的是老俞孤身一人,腋下夹着两瓶草坪漆,在球道的落球区来来回回地走。他张望下发球台和果岭,心里盘算着球手的球会落在哪里。
老俞头戴黑色渔夫帽,穿着黑色冲锋衣。他左腰间的小包里装着指南针和各色笔。
站在发球台的那一刻,老俞说“感觉”可能和别人不大一样。
“什么感觉?”
“就是看球场的感觉。我一眼望去,最先关注哪些地方给球员打球造成障碍。比如沙坑,要分清楚功能,是单纯景观还是帮球员确定目标用的,还是安全的沙坑。我要知道哪些沙坑是球员真正需要克服的,然后画出来。”
这种感觉其实也是球员打球时的感觉,但老俞要把这些通通在小本上表达出来。
在发球台站了几秒之后,老俞就用铅笔,迅速画出球道周围的障碍区——沙坑、树木和长草的轮廓。
紧接着,老俞在发球台后方插上了黄橘相间的反光布,朝球道走去。
反光布其实是起点参照物,老俞在几个沙坑旁拿起测距仪,对着远处的反光布看一眼,沙坑到反光布的距离就出来了。老俞把码数填在小本的相应位置上。
每走过一处,老俞都会留意球道的不同坡度,在小本上画出弧度线,再垂直于它画出一条条射线。
画码数本的“门槛”
选择球员合理的落球区是老俞在球道上的主要工作。
他要知道男女球员打球距离的差别,理解球员的不同进攻策略。“这要看打球经验,所以画码数本的人必须会打球。”老俞说。
老俞查看过这一站参赛选手的名单。当他得知韩国大炮手张哈娜会来时,除了标记出女子球员通常可能的落球点,他会考虑在5杆洞300码的地方也做标记。这样像张哈娜一样的球手一杆打到这里,就知道距离果岭前端还有多少码。
5杆洞比4杆洞多一个落球区需要考虑。而4杆洞也很有玄机,距离长和短大不同。世界杯球场的17号洞425码,而12号洞是315码。老俞画起来思路不一样,因为前者基本只是考验球员的打球距离,而后者则暗藏很多进攻路线,这些可能的落球点老俞都会提供给球员。3杆洞则简单得多,老俞在球道逗留的时间最短。老俞说,读懂设计师的意图也是画码数本人的基本素养之一。
此外,老俞还会考虑击球失误时的情况。“比如下水了,画码数本也要心里有数,为落球区提供参考点。”老俞说。
每个可能的落点,老俞都会测两个数据:到发球台的距离和果岭的距离(也是通过测距仪看果岭上的反光布)。
这些落点,老俞使用各种标识标出来,比如用圆圈圈起的数字、字母;或是三角形、箭头、十字等等。总之,每个落点的标识是完全不同的。老俞先用红色草坪漆喷一遍,黄漆再临摹一遍,然后在小本上原样记录。
一条球道走下来,老俞的黑色皮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黄小点。而小本上,也已布满了四五十个不同标记和数字。
我们都是老俞宠坏的孩子
“果岭对球员太重要了,”老俞走上果岭时说,“所以果岭的画图要细之又细,坡度和周围障碍要完全显示。”
小本上,鸡蛋大小的果岭图上尽是坡度线,起起伏伏。老俞测果岭的纵深和落点位置时,喜欢用脚量,老俞走一步就是一码。等走完了,再用测距仪确认数据准确与否。
每天10小时,3天时间球场数据的采集工作就告一段落了。这场比赛赛前封场,老俞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要不他天没亮就要起床,画到打球客人多时回去休息,待客人散去再接着画。起早摸黑地画,工作时长会多于这30小时。
接着,老俞转战宾馆开始电脑制图。其实在2012年前,老俞的码数本都是纯手绘。“科技的出现让码数本丧失了一些美感,也带来了便利。”老俞照着小本,在电脑连接的画板上“勾”了一笔果岭的轮廓说。此时,85年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萦绕在宾馆里。老俞说:“音乐可以舒缓工作的节奏。”
女球员黎佳韵的家里珍藏了老俞画的所有码数本,“老俞的手绘本太好看了,球道上的树,柳树他会画成柳树,椰子树是椰子树。”黎佳韵说。有次,她跟老俞开玩笑说:“你有点太认真了吧。”“不然一个人在那画码数本多无聊。”老俞说,他笑时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
“我们都是老俞宠坏的孩子。”黎佳韵说。在她眼中,老俞的码数本风格是每个洞的比例非常准确。而国外的码数本多放大落球区的比例,其他区域不画。这让许多中国女球员出国比赛时会不习惯国外的码数本。
第一个吃螃蟹的老俞
老俞全名叫俞顽峰,是入行最早的高尔夫裁判之一,也是内地第一个画码数本的人。
2006年,老俞42岁。
女子中巡的赛事总监兼裁判长冯力源从国外带回了各大巡回赛的码数本。“那时,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画码数本,美巡两个人画,而欧巡亚巡同一人画。中国还没码数本。”冯力源说。
冯力源从专业角度分析,中国的赛事要和国际巡回赛接轨,码数本一定要有。“老俞爱钻研,裁判里面,只有老俞的规则书是读烂的。”冯力源说,他把码数本给了老俞。
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老俞,也笃信中国未来的比赛需要。而机械设计研究生毕业的他对画图更是不惧,他说:“齿轮设计的误差都在微米级,码数级的误差就不在话下了。”
老俞深谙高尔夫规则,琢磨起国外的码数本也是废寝忘食,“走路坐车吃饭,拿起纸就开始画”。在冯力源的印象中,老俞画断了一百支制图铅笔。
2007年,老俞执法中巡赛,机会来了。赛事总监中华台北的郭宗泰无法兼顾背靠背比赛的码数本绘制,老俞终于将自己所学付诸职业比赛。当时还是生手的老俞,也得到了裁判长李今亮的帮助,“他向赛事公司推荐我画的码数本。”老俞说。
老俞的码数本,终于慢慢在内地“闯出”了一片天地。
码数本的不快往事,老俞也慢慢忘了:2006年,在美学球的球员回国打中国女子公开赛时,曾质疑“这么大的比赛居然没有码数本”;有球员为了省钱,复印销售出来的码数本;2006年,还有不少比赛球场觉得“画码数本太麻烦”……得力于冯力源的坚持,码数本在女子赛事中存活下来。
而老俞画码数本的水平,也和女子中巡赛一起成长并逐步完善。他也是女子赛的全勤画师。
舞台不再只有老俞
2012年,王啸、刘阳和张灿走进了老俞的“舞台”,打破了内地画码数本独一人的格局。
说起为什么6年来孤身一人,老俞说:“可能是市场太小了吧。虽然画码数本门槛不高,但之前内地的职业比赛少,一个人画也就够了。就连欧巡赛或美巡赛,也就是固定的两到三个人,负责巡回赛期间的所有比赛。”
刘阳是老俞的徒弟。他一直觉得画码数本这个工作“太厉害了”。“要懂球道设计,懂球员怎么想。裁判可以被代替,但画码数本很难找出更多的人”。同为高尔夫国际级裁判的刘阳说。2012年画码数本的电脑技术出现时,刘阳决定一试。看老俞画了几场,刘阳也逐渐掌握了画法。也正如老俞所言,画码数本不难,王啸自己钻研了一年就学会了。
2014年,刘阳和王啸开始负责美巡中国赛码数本的绘制。但老俞去年画的场次并没有减少,还和前几年一样——25场左右,老俞说这源于“这两年内地的职业和商业比赛数目不断增多”。除了职业比赛,三人还会参与一些商业赛、业余赛(如希望赛)码数本的绘制。
“把草稿上的数据输进电脑上的相对位置,需要高精确度。刚开始学要崩溃好几次,但当码数本出来时是非常开心的。”刘阳说。他画的码数本也得到了不少比赛球员的夸奖。
而画一本码数本的价格是不定的,要依据球会或者赛事公司谈合作的情况来定,有时画码数本的收益是通过购买数量来决定的。
“我三五年以后可能就画不动了。码数本的市场大了,如果光我一个人会画,实在太危险了。这几个年轻人认真,球员反馈也好。”今年50岁的老俞看到队伍在壮大,欣慰地说。
码数本终会消失
有人说,老俞画码数本的历程,就是中国内地码数本的发展史。老俞可没这么觉得。
“其实画码数本应该是球童的职业素养之一,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老俞说。去年11月初的汇丰冠军赛,画码数本的是欧巡赛球童协会的员工;画美国公开赛的马克·隆恩(Mark Long)也是一名职业球童;中锦赛的码数本是职业球员苏东的球童画的……画完码数本,他们就上场背包去了。从上世纪70年代码数本在西方普及以来,这一直是球童的工作。
“有一天码数本会逐渐消失的。”一向乐观的老俞,对码数本前景的看法不太乐观。去年PGA锦标赛时,里奇·福勒一记大右曲球飞到了隔壁球道,码数本上无法为他提供参考点,是福勒的球童跑步量的码数,这让老俞感触颇深。
老俞翻开高尔夫规则说道:“你看,规则14-3:赛事组委会可制定当地规则,允许球员使用丈量距离的设备。也就是说,测距仪不是完全不可用。”目前,国内的业巡赛中,球员已在使用不带坡度的测距仪。老俞觉得,未来的比赛,测距仪将逐渐被广泛使用,而那时码数本就失去了它的价值。
说到价值,老俞觉得最开心的是,准确、直观的码数本为球员打球带来了便利。而在老俞眼里,采集数据和电脑绘图的繁琐枯燥工作,也因喜欢打球而变成一项“简单且自由”的谋生手段。要知道,老俞时常享有封场时期独自一人打球的“福利”。他对球场的理解,也一年比一年深刻,他笔下的码数本也为球员创造越来越大的价值。
“画码数本,没有太多门道,就是一门手工艺。10年后你还是一个人这么画,现在你就能看到自己10年以后的样子。”电脑制图结束,老俞合上了电脑说。老俞的下一站,希望赛总决赛的赛场……
画码数本,没有太多门道,就是一门手工艺。10年后你还是一个人这么画,现在你就能看到自己10年以后的样子。
——俞顽峰
老俞的手绘本太好看了,球道上的树,柳树他会画成柳树,椰子树是椰子树。
——黎佳韵
把草稿上的数据输进电脑上的相对位置,需要高精确度。刚开始学要崩溃好几次,但当码数本出来时是非常开心的。
——刘阳
特24-特2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黄蓓蓓 深圳报道 图/王述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