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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家刘慈欣

摸到光年的长度

2015年01月3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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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称他是2015科幻电影元年里最重要的人,但刘慈欣谈起自己,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就是个普通人。”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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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慈欣

  1963年生,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电工程系,曾任山西娘子关火力发电厂工程师,现生活在山西阳泉,目前国内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三体》、《球状闪电》、《超新星纪元》等。

  我特别不文如其人。

  刘慈欣说。

  被誉为“以一己之力将中国科幻文学提高到世界级水平”的他,在2015年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他的《三体》被筹划改编为电影,引起争议。有科幻迷认为,电影无法还原《三体》本身,但刘慈欣有自己的想法:“拍总比不拍强。”他觉得搭着电影《星际穿越》的热潮,拍中国的科幻电影,并不是件坏事。

  这个在小说里喜欢想象未来的人,在现实中更愿意把握现在。“未必等上三五年,环境就好了。”刘慈欣说。

  刘慈欣已经有5部科幻小说出让了影视改编权。其中《乡村教师》被导演宁浩选中,剧本已经在创作中。

  有人称他是2015科幻电影元年里最重要的人,但刘慈欣谈起自己,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就是个普通人。”

  “你要从小说里推断我这个人肯定是误会了。我小说里的人,有领导气质、献身精神。但是我自己在生活中是很普通的人。我不左不右,是个温和派,我的行为准则与别人没有什么两样。”他说。

  暗黑与柔情

  圆头平脸,黑框眼镜,敞开穿的格子衬衣里,露出了白色跨栏背心。

  搭建了暗黑宇宙的刘慈欣,看起来很萌,甚至有些土,他乐意居住在三线小城市,躲避喧嚣与躁动。

  刘慈欣在脑海中搭建了各类时空,他的故事在时空中穿梭,从白垩纪到未来千万年的星际,在他笔下,能让人类凭借技术的力量进入地心深处,也可以让整个太阳系毁灭于一次犹如水墨山水画般的降维攻击。

  尤其是《三体》中,刘慈欣坚持了一种暗黑哲学:宇宙就是一片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发现了其他生物,猎人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他人即地狱。

  为什么构建这样一个宇宙?

  “因为创作故事的需要。”刘慈欣说。

  身为无神论者的他,对宇宙保持着一种类似宗教感情的敬畏。

  这与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科幻小说的笔触不同:作家们对外星文明都抱着美好的想象,也多有正面描写。

  “但科幻是可能性的文学,将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我设想的恰好是宇宙最糟的可能性。”他说。

  创造了最糟宇宙的人,在现实里其实常常落入俗世的感动。

  他最近看了一条新闻,说一对夫妻带孩子住在重庆某大医院旁的一家小旅馆,价格便宜,又黑又破。孩子得了绝症,治不好了,但依然住着,老板劝他们回家,夫妻说:“想在孩子去世后捐赠眼角膜,我们就在这等着。”

  这句话一下击中他内心柔软的部分——他有个正在读中学的女儿。

  他把这“柔软”也呈现给了粉丝。

  刘慈欣被粉丝们亲切地称呼为“大刘”,也有人在论坛开起他外貌的玩笑:“范伟的科幻小说写得不错。”诸多人盼望能与他合影、互动。

  “大刘”曾送给粉丝小姬一篇名为《烧火工》的童话作为生日礼物,将对方钟爱的各种意象,比如鲸鱼、星空嵌入其中,这种工程师式的柔情,精准又浪漫。

  这件事在科幻圈广泛流传,被看作是“大刘”对粉丝的难得举动。

  这种柔情还出现在他写给女儿的一封名为《两百年后的世界》的信里。

  他为当时13岁的女儿构筑了一个两百年后的世界,与三体里的暗黑宇宙迥然不同:城市飘浮在太空中,像垂在天空上的精致的项链坠,十分美好。

  超能力感知

  《三体》粉丝众多。三体世界也被粉丝移植到现实中。北师大教授、科幻作家吴岩注意到,《三体》更大的意义,在于粉丝在现实世界里集结,并在微博上将《三体》的世界重现,创造了各种角色。

  比如微博名为“三体-叶文洁”、“三体-云天明”(《三体》中的人物)的ID,他们在微博有语言的cosplay,模仿小说中角色的语气对话、交流,形成一种“三体亚文化”。

  有记者问刘慈欣,创作的哪个角色有你本人的影子?

  “都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否决,“哪个都不是我。”

  吴岩能理解,“他的角色都是讲故事的工具,真正的情感代入很少。”

  这种实用主义在刘慈欣第一次创作科幻小说时就已闪现。身为工程师的他善于总结规律,以一位钓鱼者的热情和耐性追猎它们,并搜集起来,去修正自身的写作。

  1999年,刘慈欣向《科幻世界》杂志投稿,寄出《鲸歌》、《带上她的眼睛》等五篇短篇小说。

  这些短篇,是他严格按照当时科幻小说作品的规律写成。为了顺利发表,又做了一些迎合当时杂志风格的调整。

  比如《带上她的眼睛》,以他当时的眼光来看,叙事也太过煽情,“但当时的杂志喜欢这样的风格。”他说。

  他还回忆,这五篇甚至考虑到新老两拨不同编辑的需求创作,以免因为编辑的主观喜好影响了客观效果。

  “他会不断去分析读者需要什么样的作品,什么是好作品。”吴岩说。

  在《科幻世界》副主编姚海军眼中,刘慈欣最吸引人的是他的想象力,他用旺盛的经历建成了一个光年尺度上的展览馆,他的世界灿烂如银河之心。

  关于想象力,刘慈欣另一个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是:“你会做梦吗?是稀奇古怪的梦吗?”

  他会呵呵两声,短促地笑出声来:“大家以为我的梦会特别,其实我最羡慕别人进入宇宙、见外星人的梦,可惜我做的梦总记不清。”

  如果实在要拎出一点不同来,刘慈欣觉得自己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些远超出人类感官范围的极大和极小的尺度和存在,在别人看来就是大数字而已,在他的大脑中却是形象化的。

  “我能够触摸和感受到它们,就像触摸树木和岩石一样。”他说。

  比如“光年”。

  一光年是什么概念?

  “大家容易对它冷淡麻木。但我能感触到它有多长,是很让人惊恐、敬畏的东西。”刘慈欣说,“你就想光一秒钟可以绕地球7圈半,如果它在直线中走一年,你能体会到那种广阔、遥远吗?”

  还是不理解。

  他会再跟人描述分子是多么小:“你想想,如果要拿杯子舀干地球上所有的水,会需要多少次?”

  “一杯水里分子的数量,比这些次数还要多。这是多小的东西啊。”刘慈欣感叹。

  “刘工”的灵感丢失恐惧症

  刘慈欣笔下的主人公们总是自带拯救人类和献身精神的天然属性。而他则自称是个温和无害的工程师,长期抱着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来生活。

  他回忆起写科幻小说的开端,用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故事。

  1989年,他20多岁,刚大学毕业,到了山西娘子关火力发电厂当计算机程序员。

  娘子关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运煤大货车前往河北、北京的必经之地,火力发电厂周围扬起的灰黑色粉尘,覆盖在屋檐和马路上,天色阴沉。

  刘慈欣住着单身宿舍,也没有女朋友,晚上只有两件事:打扑克、打麻将。

  “就是那个年代、那个地方人们的爱好,我也不例外。”他说。

  有天夜里,他输掉了一个月的工资,800块。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干点事填满晚上的时间,就算不能挣钱,起码不赔。就想到写科幻小说。”

  白天,他是发电厂的高级工程师“刘工”,燃料系统的权威人物,“那时候大家都认识我,一说起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找刘工。”刘慈欣回忆。

  如今的发电厂和家属楼里还流传着刘慈欣的故事,那时他已经成名,同事的儿子跟父亲说,发现有个科幻作家的名字和厂里刘工的名字一模一样,真巧。

  他留在最熟悉的地方,度过了毕业之后的青春时光,生活了二十多年,写出了自己迄今为止所有的科幻小说。

  正如他的处世哲学,总露着一种让人并不反感的、俗世的精明。他尽量避免与人冲突,温和是他的常见状态,但这种状态一旦触碰到创作的灵感,情绪就难以捉摸了。

  “每捕捉到一个灵感,开始总是很兴奋,随后又陷入焦虑,担心很快被别人写出来,只想着自己要快点写。”刘慈欣描述。

  灵感被“夺走”的故事,不止发生一次,让他极其痛苦。

  刘慈欣原本准备写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是关于能源的。他在发电厂工作,对周围系统的人比较熟悉,希望能写得文学化、接地气。

  他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创意,创意的轴心是:地球上能源枯竭,出现危机,有人想出在月球表面贴满太阳能电池,将能源传输回地球。

  但轴心被抽走了。

  在脑海中设想了一年、又准备了一年的资料后,一次偶然,他看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的一位学者也提出了类似的设想:在月球的赤道上铺满太阳能电池。

  创意轰然倒塌。

  “创作毫不犹豫地中断了。”他语气里有明显的沮丧。

  有人劝他:“只是个科学家,他的事业和你的故事不冲突。”

  “一个作家写科幻小说必须要有内心的冲动、兴奋感。别人一旦抢先创意,就失去了内心最深处的动力。”他强调。

  在刘慈欣看来,这一点是理解他这样的科幻作家的关键,而恰恰没多少人能理解。从三体完成至今已过去4年多,他再没有一个字发表,原因也是如此。

  “不瞒你说,现在还没走出来。”刘慈欣说。

  在吴岩和姚海军看来,这样执著到偏执的态度,恰恰是刘慈欣能“以一己之力将中国的科幻提升至世界水平”的关键。

  拒绝4分钟的太空旅游

  刘慈欣用“无所事事”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按他的描述,此前在娘子关火力发电厂时,他几乎不见陌生人,平时接触的90%的人都是同事、邻居。除了业务的需要,每年就那么几天时间出差,他才会离开小镇。

  “并非有意不接触,而是住得比较远,另外也没有精力,光应付周围的事情,已经浪费了我很多精力。”他解释道。

  他没有微信,不用微博,觉得很占时间,因为一旦开始使用,要加的人相当多,实在难以处理。

  “大家总试图在我身上找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但我让大家失望了。”他笑称,“我就愿意远远躲在幕后,少和读者见面;作为我本人,希望少打扰我就行。”

  如今发电厂关停,他在城里住下,照顾正在读初中的女儿,写作以及接受各种电话采访。

  和李彦宏一样,他成为这座此前以煤闻名的城市的一张新的宣传名片。

  《三体》火了之后,有互联网大佬极其赞赏他的小说,有人邀请大佬和他,希望他们来对话,被他拒绝。

  “怕人家失望,真去了,我要说你想的那些东西,我根本没想过,对方可怎么办?”他自己乐了。

  不见人的宝贵时间被他随机分配为三块,阅读、看电影、写作。

  接受采访的时候,他手边正放着一本契诃夫的《萨哈林旅行记》。俄罗斯文学凝重感和缓慢的叙事节奏,对他这一代人影响极大。

  为什么不去大城市?

  “并不是我要隐居,保持思想的独立,其实为了孩子上学,我也想去大城市。但爱人的工作怎么办?老人不照顾了?这都是现实问题。”

  他在现实世界里,对安稳有一种需求。而大家都有的恐惧,他也有。

  比如恐惧经济危机,害怕银行里存的钱会缩水,为此他想尽办法买保值的东西。

  他还恐惧失去健康的身体,严格规定每天必须锻炼。

  设定的目标是一天跑步10公里,坚持了好几年,天暖就去体育场,稍微凉点,就去家附近的公路跑。

  当然,也是为有机会能实现太空梦。

  “现在太空旅游的价格太贵了,去一趟要2000万美元。”但他坚信依靠锻炼保持身体健康,总能等到费用降到他能承受的那一天。

  这梦想从他还是个科幻迷时就已经怀揣的。

  现在看来,机会越来越现实了。

  就在前一阵,有家机构和他联系,问他是否愿意参加太空旅行,需要接受长时间的培训,但时长仅有4分钟,又被他拒绝了。

  “我希望是真正的太空旅游,去国际空间站,如果能在那儿待上一个星期,我毫不犹豫,肯定会去。”

  去了要干吗?

  “去旅游、体验。谁知道到时候会干什么。但肯定有可干的。”他兴致勃勃。

  这与他在少年时的愿望不谋而合,在30多年前,他把去太空的想法写在给中国早期科幻作家郑文光的信中,希望能“在太空中飞行,在时间中看过去和未来,仰望星空,聆听宇宙中最深邃的思想”。

  ■ 声音

  《三体》不仅仅是本科幻小说,本质上是哲学书,主要讲宇宙社会学,其中提到的黑暗森林、降维攻击尤其深刻。其中的哲学道理对制定公司三到五年的战略非常有帮助。 ——小米董事长雷军

  刘慈欣向我们描绘出了一个在他的规则下能够自圆其说的世界。他在此中表现出了大胆、尖锐、沉着和缜密。 ——科幻作家韩松

  其实三体这部小说真正的目的是探索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关系,文明将如何延续,智慧在宇宙中的位置。 ——物理学家李淼

  “将极端的空灵和厚重的现实结合起来”,是对刘慈欣最确切的评价……除了想法,还有创意,刘慈欣喜欢把一些奇思妙想肆意挥洒,在《三体》系列中就可窥一斑…… ——医生陈柏龄

  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实习生 王蕴懿 李想北京、山西阳泉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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