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8: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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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有功业,身后有性情

2015年02月15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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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5日,女儿手捧鲁晓燕的遗像接受记者采访。离世前,鲁晓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高玮
2009年,鲁晓燕摘抄的康德墓志铭:有两种东西,我对他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头顶浩瀚的星空,一是心中的道德感。

  鲁晓燕

  性别:女

  籍贯:北京

  终年:59岁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职业:空军总医院核磁共振科原主任医师

  生前住址:海淀区甘家口八号院

  ■ 简介

  鲁晓燕 空军总院影像科主任医师。1981年空军军医学院医疗专业毕业,1992年军医进修学院医学影像专业硕士毕业。

  专业为磁共振成像和CT、放射诊断;曾发表论文40余篇,在国内较早开展了颈动脉磁共振血流成像及CT血管造影和颈动脉狭窄的影像学研究,以第一完成人获军队科技进步三等奖2项,军队临床成果奖1项。

  2015年1月8日8点刚过,吃完一小碗鸡蛋羹和几口酸奶后,鲁晓燕像往常一样,让保姆打开床边的收音机,半躺在床上,静静地听新闻。

  卧床多年,即便早已无法生活自理,鲁晓燕依然坚持每天看电视、听广播和上网。

  此时,丈夫崔青生慢慢踱步进屋,用缓慢的语气告诉鲁晓燕,她最近状态不好,吃得少,要不去医院住两天。

  鲁晓燕看着丈夫,虚弱地点点头。生病卧床10年,为联系医院、寻找特效药,崔庆山已几乎成了半个专家。

  “叔,快看姨怎么了!”几分钟的工夫,崔青生正在客厅联系医院,保姆忽然喊起来。

  冲进房间,崔青生看到,妻子已经昏厥。

  昏厥对鲁晓燕来说,并不罕见。“她的身体不允许长时间坐着。”崔青生说,每次妻子昏厥时,只要将她的身体平放,她立即就会醒过来,恶作剧似的朝自己笑笑。

  但那天,平躺的鲁晓燕依然紧闭双眼,任保姆和崔青生喊叫、做人工呼吸,再也没有咧嘴微笑。

  特殊的病人

  “我惊讶地、毫不困难地看到了我的小脑萎缩的状况,小脑、特别是上蚓部及小脑半球上部的沟池明显增宽,实质部分单薄如枯树枝状。尽管作为一个研究神经系统疾病影像诊断多年的医生,我知道小脑萎缩属于变性病的一种,不治之症,但还是进行了一系列几乎是徒劳的治疗。”——鲁晓燕日记(2005年10月15日)

  从部队卫生员到核磁共振科医生,30多年的从医之路对鲁晓燕来说,走得并不容易。

  在这家全国顶尖的部队医院里,鲁晓燕和她的同事、战友们每天为来自全国各地形形色色的病人提供帮助。

  数不清拍过多少张片子,在多少本病历上签名,为给病人和主治医生提供准确详实的报告,她不得不挪用吃饭、休息及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伏案写作、查阅书籍。

  仅有的一点在家时间,温馨时刻也常会被频繁响起的电话打断。

  女儿崔汉婕记得,小时候在家很难见到母亲,“她早晨六点多起床就走了,晚上10点我睡了才回家,难得有休息日,妈妈还要到培训班学英语。”崔汉婕记得,有时候回到家已经很晚,患者或同事打来电话,母亲还会耐心解答。

  2005年初,49岁的鲁晓燕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从看书时四肢发麻、无力开始,鲁晓燕发现,从甘家口的家中骑自行车到医院,路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车把开始不听使唤,特别是在转弯的时候。

  医院里,同事也发现了鲁晓燕行为的异常。“跟她一起走路,没几步就偏了方向,她会往你这边贴过来,或是朝另一个方向。”面对同事的关切询问,鲁晓燕总是笑着说没事。

  实际上,她早从影像片子里,判断出不治之症已降临。她把一切写在日记里,瞒着家人朋友。

  但病情恶化的速度超出她的预期,没过多久,鲁晓燕开始频繁从楼梯、自行车上摔下,身上、面部出现伤痕,家人的再三追问下,她才将实情和盘托出。

  因肢体不协调,在医院时,上下楼和写病历成了鲁晓燕最困扰的事。

  一位同事记得,因手写病历的速度远不如以前,有病人抱怨“影像科大夫笨,写病历太慢”。鲁晓燕在日记里为自己正名,“每写下一个字,都要耗费生病前几倍的努力。”

  为了给自己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鲁晓燕下了班就泡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或是在女儿的陪同下,到北京各大医院拜访专家。

  但对小脑萎缩这个世界难题,没人敢向她打包票。

  十年抗战

  刘翔因伤退赛的消息传来,我能理解刘翔的退出,以我自身的情况为例,人的伤病像一只黑天鹅,是很难逾越的厄运,纵然再有雄心,也是无奈,只能默默地接受现实。——鲁晓燕日记(2008年8月18日)

  把骑自行车上班,改为乘班车上班,面对日益恶化的病情,鲁晓燕仍不愿离开自己深爱的岗位。

  “以前我们经常组织全科骑自行车到司马台长城郊游,每次都是我和鲁晓燕在最前面,骑得最快,晓燕身体素质好,在科里业务水平也高,是我手下四员大将之一。”张挽时说,鲁晓燕生病后的很长时间里,一直坚持上班,拖着缓慢、不协调的身体坚守岗位。

  回到家,鲁晓燕尝试要求自己走直线,锻炼肢体,但总是失败。

  “从我这儿走到母亲的卧室,30米她要走上半天。后来总是摔,走路都难了。”崔青生至今记得,妻子发病后在大厅里走不了直线的样子。

  “她要强,善良,偶尔执拗,不希望别人看见她的病态,退休后,她几乎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崔青生说,妻子走后,他翻看她生前的日记,看到里面详细记载的病情恶化过程,痛心不已,“都是一个人扛着。”

  在2007年3月5日的日记中,鲁晓燕写道,“早晨下到二楼时,突然失重,从二楼摔了下来,等于做了两个后滚翻。头上出现一个血包,脖子僵硬,浑身关节酸痛,这是我迄今摔得最重一次。晚上跳绳也出了问题,一个都跳不过去。”

  从医院提前退休后不久,鲁晓燕连独立行走都成了问题,常在楼道里练习上下楼梯时摔伤,后期就只能靠轮椅行动了。

  也许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崔青生说,在家养病的鲁晓燕闲不住,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早起看电视新闻,吃饭、吃药后开始听收音机,午休后让保姆把她推到电脑前,写文章、查文献、记日记。前几年手还算灵活时,自己敲击键盘,一坐就是一下午,后期就由她口述,保姆代劳。”

  崔青生说,直到弥留时,鲁晓燕还在想着把生病时的日记、查阅撰写的关于病情的文章写成书出版,帮助更多病友。

  捐献脑干

  退休后,我会在彻底丧失行走能力之前再做些事。我已经逐步接受目前状况,但一旦发生意外,我的头部标本,给我在301医院从事神经病理研究的同学桂秋萍医生,我捐出身体其余可用部位。——鲁晓燕日记(2007年4月5日)

  在送给鲁晓燕的挽联上,有同事写道,“生前有功业,身后有性情。”在大多同事看来,鲁晓燕就像能最先感受到春日阳光先鸣叫的“春莺”一样,生命蓬勃、充满朝气。

  面对走路蹒跚、缓慢,跳绳一个都跳不过的鲁晓燕,住在同楼的战友李燕云时常感慨,当兵时那个活泼、有主见的班长,为何会被病魔选中?

  “当兵时住上下铺,那时我们只有十四五岁,从卫生员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李燕云记得,新兵连发言时,梳着辫子的鲁晓燕说话“跟其他的兵不一样,带名人名言,说完大家都给鼓掌”。

  李燕云说,新兵时,鲁晓燕因板报写得好,又喜欢帮助别人,被选为班长。没事时,鲁晓燕常坐在桌前看书。

  1975年辽宁海城大地震,二人还曾一起参与救灾。“当时我们住在县医院的帐篷里,周围全是死人,去了就开始救助,累得我们站在草垛上都能睡着。”李燕云记得,有一天下午,抢救了一名大出血产妇,“产妇很可怜,身上也没什么钱,晓燕说我们把钱给她吧,我俩就掏啊掏,把身上十几块钱都给了产妇。”

  李燕云记得,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海城的车已经走了,她和鲁晓燕花几毛钱在街边喝了一碗馄饨汤,“东北冬天很早就黑了,很害怕,两个小女战士,身上没有钱,后来听说鞍山有个警务司令部,我们一路问过去,最终司令部接待了我们,把我们送回了海城,到县医院时已经半夜了。”

  1月26日,在被宣布脑死亡18天后,鲁晓燕因器官衰竭在空军总院离世。

  崔青生决定遵从妻子生前意愿,将遗体的脑组织捐献给医院,作为研究标本为更多小脑萎缩患者的痊愈贡献一分力量。

  新京报记者 李禹潼

  寄语

  爱妻走好,一切放心!

  ——丈夫崔青生

  妈妈一路走好。继承您的遗志好好活着,就是对您最好的怀念。

  ——女儿崔汉婕

  一路走好,晓燕,你永远活在我们战友的心中!

  ——战友李燕云

  作为当年鲁晓燕主任医师的同事和领导,我见证了这位杰出女性的自强不息和拼搏奋斗。她是一位认真负责,精益求精的医学影像专家,她的很多印象都留在我脑海中。

  ——空军总医院医技教研室主任、国家级医学影像住院医师培训基地主任张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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