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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和没有失去的,不同的和相同的

林少华:村上春树审视的主题依然是孤独(1)

2015年03月1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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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村上春树又有新书了,而且还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这本日本版完成于去年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的小说集离他的上一部短篇小说集《东京奇谭集》(2005年)已经过去了快十年。如今,这本书的中文版即将于下周上市,有意思的是,曾经的村上御用中文译者林少华也又一次“回归”,他担任了村上新书的部分翻译工作,并且还写下一篇近6000字的后记,在后记里,他诉说了村上和短篇小说的“情缘”,也剖析了在新作里村上的改变,既谈了优点也没忘记谈缺点。现在,我们先行披露这篇后记里的精彩内容,让我们看看过往这些年,林少华眼中的村上春树。

  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是村上春树最新的小说作品,书中收有七部短篇。书名虽然直译应为“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女のいない男たち),但通读之下,觉得“失去女人的男人们”在内容上与之更为接近。作为汉语,“没有女人”有可能意味一开始就没有,但书中的男人们并非如此。有,失去了,或快要失去了——已然失去或即将失去女人的男人们是怎样的呢?村上在这里把镁光灯打在这几个男人身上,以第三人称或以旁观者的眼睛捕捉其心态和生态,于是产生了您手中这本短篇小说集。

  关键词:“失去”与“消失”

  包括这部在内,村上迄今恰好出了十部短篇集: 《去中国的小船》(1983)、《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1983)、《萤》(1984)、《旋转木马鏖战记》(1985)、《再袭面包店》(1986)、《电视人》(1990)、《列克星敦的幽灵》(1996)、《神的孩子全跳舞》(2000)、《东京奇谭集》(2005),以及《没有女人的男人们》(2014)。如果说前面七部是“各自为战”,那么,后面三部之间则大体有一条“联合阵线”或若隐若现的主题。依村上本人的说法,《神的孩子全跳舞》的主题是“一九九五年神户地震”,《东京奇谭集》的主题是“围绕都市生活者的奇谈怪事”,这部短篇集的主题则是“失去女人的男人们”——由于各种各样甚至不知什么样的原因被女人抛弃或快要抛弃的男人们。至于为什么非写这个不可,作者本人也不明所以。“一来那种具体事件近来并未实际发生在我的身边(谢天谢地),二来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实例。我只是想把那类男人的形象和心情急不可耐地加工敷衍成几个各不相同的故事。”

  一如不少作家——中国作家也好外国作家也好——进行文学创作时往往有一个秘密武器或者特殊灵感,村上也不例外。对此,村上称为“私人性契机”。他表示,“之于我最大的快慰——集中写短篇小说时每每如此——莫过于可以在短时间里将各种手法、各种文体、各种语境(situation)一个接一个尝试下去。可以从种种样样的角度对同一主题进行立体式审视、追索、验证,可以用种种人称写种种人物。”

  不用说,进行如此“尝试”的最新成果即是这部短篇集。所要审视、追索、验证的主题依然是孤独,“失去女人的男人们”的孤独。关键词是失去或消失。自不待言,“消失”也是村上文学世界一以贯之的关键词。羊的消失,象的消失,猫的消失,蓝色的消失,记忆的消失,名字的消失,影子的消失,朋友的消失,恋人的消失,老婆的消失。而且往往消失得那么始料未及,那么踪影皆无,那么匪夷所思。

  不同的:消失而不再设法寻找

  不过,关键词同是消失或失去的这部短篇集,与以往不同之处也是有的。一是,村上以往作品中的消失,用村上的话说,大多——当然不是全部——“几乎不含有悲剧性因素”。不含有悲剧造成的痛苦,而仅仅是一种不无宿命意味的无奈,一丝伴随诗意的怅惘,一声达观而优雅的叹息。而这部短篇集中的《独立器官》,五十二岁的男美容医师却因女方的消失而痛苦万分,最终绝食而死。不妨说,“独立器官”使得他整个人失去了“独立性”。而对《驾驶我的车》中的家福来说,太太的失去给他带来了永与痛苦相伴的不解之谜。《山鲁佐德》中的男人则觉得“山鲁佐德”的失去将使得自己陷入无比悲痛的漩涡。换言之,失去女人的男人们的孤独已不再是可以把玩的温吞吞的相对孤独,而成了拒绝把玩的冷冰冰的绝对孤独。

  第二点不同的是,这部短篇集中的大部分主人公任凭对方失去、消失而不再设法寻找。说起来,村上以往作品的主题,较之消失,更侧重于寻找。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寻找月台上的狗和弹子球机;在《寻羊冒险记》中寻找背部带有星形斑纹的羊;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寻找古老的梦和世界尽头的出口;在《舞!舞!舞!》中寻找老海豚宾馆和妓女喜喜;在《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中寻找十二岁时握“我”的手握了十秒钟的岛本;在《奇鸟行状录》中寻找突然失踪的猫和离家出走的老婆;在《斯普特尼克恋人》中寻找曾经给我以“无比温存的抚慰”的女孩堇;在《1Q84》中青豆寻找天吾、天吾寻找青豆;而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中就更不用说了,多崎作几乎从头到尾寻找高中时代“五人帮”的其他四人。可以断言,村上文学的主题之一就是失落与寻找,并在这一过程中确认记忆和自我身份的同一性,确认“生与死的意义、真实的本质、对时间的感觉与记忆及物质世界的关系”(杰·鲁宾语)。

  相比之下,这部短篇集大多放弃了寻找的努力。《驾驶我的车》中的家福放弃找回妻子清白之身的努力,至少客观上任凭妻子跟除他以外的四个男人上床;《昨天》中的男主人公在察觉女友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时选择了主动离开;《独立器官》中的男美容医师在情人弃他而去之后自行结束生命;《木野》中的木野目睹妻子同他人做爱的场景而悄然离家出走……凡此种种,全然没有了《奇鸟行状录》的“我”为找回老婆而表现出的积极性和不屈不挠的执著。其结果,我们看到的几乎全是孤独地品尝苦果的“失去女人的男人们”。村上在此想向我们传达怎样的信息、怎样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感悟呢?对于配偶或女友另一种性需求的理解与宽容?对于自我疗伤艰巨性和必要性的诉求?对爱与孤独、爱与救赎之主题以至复杂人性的深度开掘?抑或对于真相永在彼岸的虚无和对任何人都存在理解死角这一见解的认同?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知都胜于无知。不管带来多么剧烈的痛苦,都必须知道那个。人只有通过知道才能坚强起来。

  离开活生生的自己完成表演是他的生意。他演得极卖力气。一场面对空场的表演。

  “人与人的交往,尤其男女之间的交往,怎么说呢,其实是整体性问题。暧昧、任性、痛切。”(男主人公家福语)

  (下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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