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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峰是理想至上的。当他的同龄人在用力描绘白富美、高富帅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梦幻恋情时,他正一笔一画地描绘着另一种人生。和前作一样,新作《白色流淌一片》(以下简称《白色》)很悬疑,也很悲情,甚至不乏草根;他写理想,也写现实,有时无限接近于生活,有时又似乎隔了一层纱。或者不妨说,往前一步是现实,往后一步是理想,可《白色》偏偏卡在了当中。
蒋峰,1983年出生,长春人,双子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诚客优品签约编剧。
22岁的蒋峰,在凭借“新概念”写作大赛一举成名的那篇《比喻,鹅卵石,教育及才华横溢》之后,陆续出版了《维以不永伤》、《恋爱宝典》和《白色流淌一片》等小说。
中国主流纯文学期刊《人民文学》似乎特别偏爱这个新人,蒋峰的“许佳明”系列中篇,从2011年至今,四年五部,悉数刊发。与此同时,《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作家》、《小说月报》等刊物数次转载。
小说塑造了三代人,先后十几个人物出场又离去,在剧烈转型的社会背景下,主人公许佳明的人生轨迹跨越了漫长的30年。
小说写成连载形式,分为六个章节,《遗腹子》讲两个遗腹子的故事,《花园酒店》是许佳明的童年,《六十号信箱》是许佳明高中生活,《手语者》是他的大学,《我私人的林宝儿》是毕业后的迷茫期,《和许佳明的六次星巴克》在时间上和《我私人的林宝儿》有重叠部分,讲许佳明的事业,以及他死去的前因后果。小说以主人公许佳明为视角,从希望、告别、成长、信仰、占有欲与梦想六个主题诞生出六个人生阶段的故事,从不同侧面展现了从八十年代至今的时代镜像。
关于戏剧写作,契诃夫曾有一句至理名言:“如果第一幕墙上挂着一把枪,那在第三幕时就一定要让枪打响。”蒋峰酷爱“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写作,也精于此道。《白色》是一部典型的蒋峰式悬疑小说。
漫长的告别 慢镜头扫视许佳明人生轨迹
小说刚一开篇,他就布下一个局。小说首章《遗腹子》以交叉叙事讲述了两个遗腹子出生前的家庭纪事。这是男主角许佳明的首度亮相,只是还未及现身,蒋峰就残忍地宣告了他的死讯。至于事件的前因后果却只字未提。在其后的诸章,蒋峰延续着同样的神秘。他带着我们沿着许佳明的人生轨迹兜兜转转地走了一圈:《遗腹子》写出生;《花园酒店》是童年。《六十号信箱》和《手语者》两章并行,记录下学生时代或叛逆、或张扬的往事。
这就像是一次漫长而艰难的告别。自始至终,蒋峰不断提醒我们去关注许佳明最后的结局。随着人物逐一登场、场景逐渐铺开,压抑气氛也在缓慢地酝酿着、上升着,情绪饱满得似要溢出纸面,终于在最末一章《和许佳明的六次星巴克》里尽数爆发而出。此时,故事又回到了起点,蒋峰采取旁观角度、以友人的回忆抽丝剥茧细数许佳明的从艺历程。叙述如慢镜般缓缓推进,将其一生扫视了一遍,同时铁板钉钉地将死讯落到了实处。如此,从死到生,再回到死,就像一次轮回。一个人的一生也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残酷青春物语 多重解读下的“白色”隐喻
从本质上说,《白色》还是青春叙事,只是蒋峰的青春更带着些现实的讽喻。小说标题所指的“白色”是一个人精神世界的高度浓缩,同时隐隐投映出其命运的走向。众所周知,青春就像雪一样纯洁,有着最纯粹的情感和挥霍不尽的激情。但青春又是脆弱的,易于被周遭世界所侵蚀、同化。等到残雪化去,原形毕露,大地还是单调一味的黑色,而许多丑事、恶事也在此时浮出了水面。
既然是青春叙事,当然少不了爱情。蒋峰惯于在环环相扣的悬疑故事里加入爱情的元素,这无疑更凸显出凶手的残暴和凶案的血腥。《白色》里同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只是在现实的语境下,这种感情明显变了味。《白色》写了一个人的成长,也写了很多人的堕落。以主流的价值观念来评判,蒋峰的世界里活跃着的全都是非常规的人物。他们大都有破碎家庭的背景,身体或者心灵留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曾经有过梦想,也试图以非常规的手段获取世人眼中的成功:名校背景、谈吐不凡,有让人仰视的地位、有可供挥霍的财富。只是要成功,先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以许佳明的三段爱情为例。《六十号信箱》和《手语者》两章分别写了两种学生时代的恋情:高中时暗恋“学霸”房芳、大学时与艺术系女生谈欣交往。到了《我私人的林宝儿》一章,故事有了戏剧性的转变:此时许佳明已经成年,是一位尚未成名的画家,与三流演员林宝儿有了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房芳、谈欣、林宝儿三个人性格不同、经历迥异,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她们都是拜金女,在生命的某一阶段都曾止步于现实的泥沼。
其实,白花花的银两像镜子一般映出她们贪婪的本性。一旦被财富、权势俘虏,所谓的理想也便跟着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讽刺的是,当初极具理想意味的“白色”从高天上的流云,一路降级为一勺廉价的奶精、一张实用的面膜,甚至是淌了一床的精液。如此演变,是道德的沦丧、理想的嬗变,也是变革中国的一大悲哀。蒋峰是悲观的,他用全部心力为我们炮制了世界的冷酷与人情的凉薄。
浓重现实讽喻 目睹30年中国之怪状
《白色》记录了一个家庭的30年,这也是变革中国的30年。在过去30年间,世界变化多端,以夸张、扭曲的形式,加速旋转着向下坠落。极富理想主义情怀的许佳明以自身的成长见证了当代中国近30年诸多怪现象:要当一个画家,首先要五毒俱全,要会卖乖,更要会拍马;美协官员满脑子猫腻,只知官场三字经,对有才之士大加排挤;重点中学的办学宗旨不是教书育人,而是更多更好地收取赞助……凡此种种,始作俑者恐怕还是一个“利”字。
与之相对应的是文艺的式微。在金钱至上的时代里,文学、艺术远远没有权势、财富有用。在大多数场合里,才华一无是处,往往沦为创作者的耻辱。现实里,蒋峰一再感受到这种耻辱,比如在某些旧书店里,图书被当做白菜萝卜一样论斤贱卖。这些习焉不察的细枝末节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反映到写作中,也就有了《白色》里高度神似的一幕:许佳明的朋友李小天去他家探访,进得门来,只见一屋子人围着满地的画作,东挑西拣、讨价还价。蒋峰借人物之口说出了他的厌恶,“我当时感觉不好,看他们这么干,好像快打烊的超市,一帮大妈围着打折处理的青菜,五毛一斤还得掰掉菜帮子再上秤。”
因此,尽管蒋峰还是一如既往地写着悬疑,但此悬疑不是彼悬疑,《白色》浓重的现实讽喻让人读出了另一番滋味。如果要给《白色》加一个副标题的话,莫过于《论一个青年艺术家的消失》了。在经历过太多失败之后,许佳明等来了理想陨灭的那一天。当一个青年艺术家无声无息地消失之后,他得到了什么?回到《白色》里,世界照旧一派繁忙:官员们忙着加官晋爵,忙着出国考察,早将艺术的本义置于脑后;林宝儿哭过之后,紧接着打掉了腹中胎儿,转眼没事人一样寻找下一个男人……除了美协档案里的25个字生平介绍之外,许佳明的人生的确什么也没有留下。
即便如此,理想至上的蒋峰不相信文艺会死。他既非中庸,也不极端,他无意质疑体制,也不刻意粉饰什么,他不过是记住了眼中的世界。总有人为了利益将理想狠狠地踩在脚下,也总有人相信在残酷世界的另一边有一个美丽城堡,城堡里的水蜜桃公主正等着他去营救。即便为此做了白骨又何妨,就像许佳明一样。
□书评人 谷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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