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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有一群畸零人和一个善良的傻子

2015年04月1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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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艾伟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年11月
一个发生在七天里的故事,围绕一个女人的活泼生命来展开男性欲望的缠斗,以具有南方气息的俗世人情为底色,生动呈现二十世纪自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期这三十多年的社会变迁。作者对寓言式写作情有独钟,在惊心动魄的情节推动下,指向生命中的善与恶。

  场域 “魔性”南方,折射两代人的乖张

  “南方多鬼,北方多怪”,妖娆多情、不舍人世的“鬼”,经常出没在文人墨客的字里行间,以“鬼眼”回看生前往事,一路走来更添惊心动魄,譬如艾伟的《南方》。

  在这部长篇小说中,“南方”极强的腐蚀气息在小说开端是不明显的,只是出现诸如“南方的街道和房屋”“南方疯长的植物”“南方异常闷热”等宽泛的描述,直到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夏小恽”“罗忆苦”“杜天宝”“须南国”经历了广东之行,“南方”的气息陡然满涨,在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中变得阴冷暴戾起来,他们都是在这个狭义的南方收获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至此,“南方”就像一面镜子,就像潘多拉之盒,折射和释放出了两代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和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人性的无奈、乖张、扭曲和残忍。一九四九年中国大陆解放,小说开始的背景是一九六三年。当时杜天宝十七岁,忆苦、思甜姐妹俩年龄比杜天宝略小,肖俊杰、夏小恽等人与他们年纪相仿,可见都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后。他们的父母辈老杜、杨美丽、夏泽宗、肖长春则都是从“旧社会”一路走过来的,身上各有难言之隐痛。到了银杏和冯小睦这一代,生命终于有了暖色调,变得正常和健康起来。因为银杏是杜天宝和碧玉两个痴呆儿的女儿,冯小睦是夏小恽和罗思甜被遗弃的儿子,他们身上的寓意不言之明。父母辈以他们的方式各还其债,孩子们终于可以开始不同以往的崭新生活。

  故事就在这样的新旧之交中开始,然而却有意回避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时代背景,否则我们也只能当一部味同嚼蜡需要索引的“历史书”来读了。艾伟单从“男女情事”来展开,这恰恰是大部分读者都能理解和接纳的切入点。一个傻子、一对姐妹花、一个从良的依靠变卖首饰生活的妓女、一个暗做皮肉生意的生活不幸的寡妇、一个疾恶如仇的公安局大领导、一个弃暗投明的前国民党保安局长、几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演绎了一出横跨三十年的爱情悲剧,期间人物命运的风生水起,故事情节的云谲波诡,令人唏嘘难禁。

  旋律 各自收获各自的悲惨命运

  不幸,是这部小说的主旋律。

  寡妇杨美丽有两个美丽的女儿,她希望她们长大后都能嫁到好人家,有个好归宿,不要像自己那样过穷苦日子,因此管看很严。然而她和很多男人上床,却在不经意间完成了对姐妹俩的人生和性学启蒙,发展阴差阳错。在罗忆苦的授意下,罗思甜偷偷与反革命后代夏小恽好上,两人想要偷渡去香港,结果夏小恽被抓劳改,罗思甜未婚生子,因为儿子被强行带走遗弃(用洗澡桶流放到江上)而发疯。罗忆苦虽然如愿嫁给官二代肖俊杰,婚后肖俊杰却因为妒意失手杀人而被枪毙,罗忆苦成为了寡妇。夏小恽刑满释放后以一个令人羡慕的富二代身份回到永城,与罗思甜和好,但在罗忆苦的勾引下,夏小恽遗弃了罗思甜。不堪打击的罗思甜用同一个洗澡桶沉江而死。罗忆苦跟随夏小恽流落到广东,两人以坑蒙拐骗为生,罗忆苦最后杀死夏小恽,自己也在回到永城后被曾经的情人须南国杀死。

  而在“文革”期间肖长春迫不得已亲手杀死老友夏泽宗,妻子周兰又因为失去独子而发疯,曾经是警察局大领导的他含冤入狱,平反后成为一个副所长,一直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罗忆苦被杀死后,他一直追踪调查,终于抓住了凶手须南国。这时,夏小恽鲜衣怒马地回到了永城,让忆苦思甜姐妹的人生加速堕落。

  这样,小说的主角忆苦思甜姐妹就都收获了她们各自的悲惨命运。

  和官二代肖俊杰因过失杀人被执行枪决不同,反革命的后代夏小恽一直被人看不起,他和父亲夏泽宗的父子关系也很冷淡。与罗思甜相恋之后,他带着罗思甜来到广东,准备偷渡到香港,寻找到在香港的亲人。他因偷渡被判刑,在狱里学会了高超的骗术。他没能如愿以偿成为继承人,却成了下三滥的骗子。他欺骗了几乎所有人,毫无同情心和怜悯心,甚至骗光了须南国为儿子看病的钱。直到意外发现了被遗弃的儿子冯小睦,夏小恽才良心发现,但为时已晚。

  杜天宝在罗家姐妹与男友幽会的时候放风,把自己的工资资助她们的生活,在她们无处可去时收留她们,在罗思甜想要自尽时送上一程。为了给罗忆苦打抱不平,他出手教训了肖俊杰,误伤了工友并咬掉了肖俊杰的一只耳朵,因而被判入狱。在狱中他跟着赵三手学会了窃术。出狱后,他成为了赵三手小偷团伙中的一员,然而因为同情灾民,他偷了同伙犯了大忌,被砍断了一根指头。就这样,他最后还是摆脱了小偷的生活,完成了自我救赎。

  所有这些畸形人,背负原罪的、为生活所迫的、心理阴暗的、丧失天真的、充满不良情绪的可怜人中,只有杜天宝是唯一的亮色。当然,作为一个低能儿,他生而不幸,但是他的天真善良,他的无辜淳朴,让他没有跟随这些人一起无休止地堕落下去。他是罗家姐妹不幸人生的见证人,屡次伸出援手帮助她们,让她们感到温暖。然而他是一个傻子,所做的一切根本无济于事,甚至很多时候是“帮了倒忙”。

  《南方》这部小说,显然是一次文学上大胆而有益的尝试,巧妙的小说结构和流畅的叙事节奏完美融合在一起,在阅读上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既有小说技法上高雅的一面,也有故事情节上通俗的一面。

  格局 

  草蛇灰线,交叉视角

  小说同时设置了很多巧妙呼应的桥段,不显山露水,但处处设伏,草灰蛇线,格局有致,有迹可循。试举两例如下。

  “飞行”。傻子杜天宝渴望飞行,为此不惜饿肚子。肖俊杰得以打动罗忆苦,是因为他敢于“飞”,他背着降落伞,从大厦顶端跳下,在当时无疑是一次壮举。肖俊杰死后,周兰第一次发病,就是重复了儿子的壮举,她也背着降落伞从大厦跳下,结果却在河水里失踪,再发现时已经是一个疯子了。周兰梦到肖俊杰,都是肖俊杰的灵魂飞着回到家。只要找不到降落伞,周兰就会发疯。罗忆苦死后灵魂自由,七天时间里在人间到处飞行,在活人们头顶飞行,也在她的前生记忆里飞行,终于处在一种难得的平静中。杜天宝的女儿银杏酷爱舞蹈,在芭蕾舞上极具天赋。显然,舞蹈也是一种飞行,但活人们很少得以手舞足蹈,他们是被缚的,虽极力挣扎却不得自由呼吸。银杏能舞,冯小睦善歌,这恰恰是和上一代人极为不同的鲜明特征,也是上一代人渴望而不得的。

  “十万块”。这笔钱把上下两代人,把凶手和受害者,把善良和丑恶,把残忍和救赎,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在“南方”,罗忆苦和夏小恽做局骗走了须南国为儿子看病的钱,激发了须南国的报复。罗忆苦打伤了夏小恽,抢走了夏小恽准备留给冯小睦的十万块。回到永城后,罗忆苦又骗走了傻子杜天宝的十万元活命钱。没想到须南国一直伺机报复她,知道她回到永城,他尾随跟踪她,杀死并抢走了十万块。肖长春抓获须南国后,将这十万块物归原主,放在了杜天宝的家中。杜天宝并不知情,还以为罗忆苦言而有信,果然将她“借走”的钱还了回来。或者说,十万块经过多人之手,终于也完成了夏小恽的遗愿,罗忆苦通过这种方式,把她挥霍掉的夏小恽留给儿子的钱,重新又还给了冯小睦。至此,一个悲伤、绝望而又疯狂的故事,终于画下了句号。

  本书涵盖了小说创作中三种常用的视觉角度:“我”“你”“他”。罗忆苦死后回忆自己的一生,通篇是“我”的自叙,纵横一生,非常深广;满含愧疚之情的肖长春,选用的是“你”的角度,直面肖长春,心理刻画就得到了生动的呈现;对于傻子杜天宝而言,用“他”的角度,在增添了客观叙述的同时,又体现了某种“映衬之妙”,说得越简单直接,就越是充满留白,回味无穷。这三种视觉角度交叉进行,就像一幅灿烂的锦缎,又像多声部的乐章,文似看山不喜平,余音不绝,余味不断,达到了更深层面。

  □书评人 赵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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