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鏖战台儿庄: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

2015年04月27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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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士兵进入月河街搜寻日军残余,台儿庄大战最惨烈的巷战就发生在这里。

资料图片
2015年4月7日,重建后的月河街,尽可能保留了战前的样子。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美国著名摄影师罗伯特·卡帕用镜头记录下一名敢死队员在一名老兵的帮助下,把手榴弹绑在身上。资料图片

  老兵王清松再次“被发现”,是在两年前。

  2013年,为了寻找在台儿庄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抗战老兵,祭奠大战烈士,台儿庄开展“寻找大战英烈”的活动,王清松的抗战事迹才被知晓。

  几年前他回忆往事,还可以瞪圆了眼睛,高高地抬起手臂。

  现在,这位97岁的老人已经失语了。

  但通过曾经的讲述,还能重现77年前他打出第一发子弹的情景。

  迅速拉动枪栓、推弹入膛、瞄准、射击。尽管只经历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但他手法娴熟。

  这原本是一双握笔写字的手。1937年,河南新乡人王清松还是一名小学教员,教书识字。

  七七事变、淞沪会战,日军侵北平、占南京,18岁的王清松把手中的笔换成一杆中正式步枪。他告诉自己的团长,誓死要把鬼子赶走,让孩子好好念书。

  几天前,王清松驻守河南孟津,负责黄河防务,3月上旬晚上九点多,部队接到命令,拔营开往徐州。

  在王清松的记忆中,到达徐州后,他们立即徒步急行北上,为躲避日军飞机轰炸,他们昼伏夜行。

  目标:台儿庄。

  尸山血海,力战而死

  台儿庄,濒临京杭大运河、有着上千年历史的鲁南小镇,方圆两平方公里,南北通衢,商铺千户,商船南来北往。

  2015年4月8日,台儿庄古城西门,两岸的柳树新发,三五只游船在碧色的运河里穿梭。

  但在77年前,这里是王清松与日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双方反复争夺运河。

  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27师79旅158团士兵王清松的任务是,和第30师的士兵在台儿庄城外侧翼阻击日军,协同城内驻军,守卫城池。

  “这一仗子弹都打没了,在运河里和鬼子拼刺刀。死了很多人,运河里都是尸体。”王清松向人们回忆说。

  鏖战中,一枚炮弹在他身旁炸响。他后来回忆,当时他的耳朵被震聋,轰鸣喧嚣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战死的士兵大多血肉模糊,只能靠衣服分辨哪个是鬼子,哪个是战友,“在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啥叫害怕。”

  1938年3月30日夜,台儿庄只剩下西门还未失守。第30师176团3营营长忤德厚接到第31师师长池峰城命令,进城阻击敌人,“死守台儿庄。”

  午夜进城的忤德厚看到,街道里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日军逐一蹲点把守。“我们只能推倒山墙前进,推不倒墙,就在墙上掏枪眼射击,对面的敌人也在掏,双方只有一墙之隔,互相夺枪。”忤德厚事后回忆说。

  双方展开了激烈巷战。3营士兵利用民房家具在街道构筑防御工事,反复争夺推进,但在日军步兵平射炮压制下,伤亡巨大。

  王清松所在的158团伤亡殆尽,1000多人只剩下100多人。

  4月2日,在台儿庄东城,王清松的一组战友与日军步兵第十联队激战,全部阵亡。

  在日军《步兵第十联队战斗详报》中记载,中国军第27师80旅的士兵,藏在狭窄的散兵壕内,“决死勇战,全部守兵顽强抵抗直到最后。”

  日军曾使翻译劝降这些士兵,但“应者绝无”,日军伤亡66人,250名国军士兵全部阵亡,“重叠相枕,力战而死之状,虽为敌人,睹其壮烈亦将为之感叹。尸山血海,非独日军所有。”

  “有敢退过河者,杀无赦”

  今年80岁的池惠华能从父亲的口中,感受到台儿庄战况之惨烈,情势之危急。

  2015年4月21日,北京明光北里一处老楼里,池惠华能体会到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

  池惠华的父亲池峰城,是当年守城31师师长。台儿庄一战,他向指挥官——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请求,撤退到运河南岸,给部队“留点种儿”。

  孙连仲那时也焦灼万分,此前,他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打过电话。

  李宗仁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孙连仲给他打电话,语气哀婉,“我们把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能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这一请求遭到李宗仁的拒绝,“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指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亲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

  孙连仲回复,“长官有此决心,我第二集团军牺牲殆尽不足惜,连仲亦以一死报国家。”

  一份来自中国军队的战斗详报记录了4月3日的危急:中午,日军出动11架飞机对中国军队阵地狂轰滥炸。这一日,台儿庄已失守大半,守军退守南关一隅,生死存亡。

  这一日,台儿庄进入生死攸关的时刻。

  日本《朝日新闻》当日刊发报道称,“日军已经占领台儿庄的四分之三。”而中国军队第二集团军三个师伤亡达十分之七。

  孙连仲下令,第31师守城将士与台儿庄阵地共存亡,“士兵打完了,你自己填上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过河者,杀无赦!”

  “为了方便指挥,池峰城的师指挥部距离战场就一两公里。”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赵延庆说。

  4月4日,日军电台宣布已完全占领台儿庄的这天,池峰城下令炸毁运河上的浮桥,“台儿庄就是31师的坟墓。”

  孙连仲给李宗仁发电报,“官兵誓死与台儿庄共存亡,即一兵一卒亦必以最后之一滴血以换取最大之代价。”

  敢死队

  现在的台儿庄,饰品、饭店、酒吧等商铺鳞次栉比。

  但有人没有忘记历史。

  一家饰品商店的墙外,悬挂着一张2米高的黑白照片。照片中,一名敢死队员在一名老兵的帮助下,把手榴弹绑在身上。游客们驻足观望,合影留念。

  这是美国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当年拍下的照片。

  1938年4月3日夜,台儿庄岌岌可危。李宗仁下了一道命令,悬赏十万大洋,组织敢死队,夜袭敌军。

  李宗仁命令,凡是可以拿枪的士兵、担架兵、炊事兵与前线士兵集合,组织敢死队。

  第27师师长黄樵松,亲自组织了20名敢死队员。

  王清松记得,出征前,师长黄樵松写下了一首《榴花》绝命诗:昨夜梦中炮声隆,朝来榴花满地红。英雄效命咫尺外,榴花原是血染成。

  石榴树是山东一种常见树种,许多人家种植在庭院,每年五六月间繁花盛开,通红一片。这首绝命诗,在守军之间流传开来。

  第30师176团3营营长忤德厚组织了40名敢死队员,成功夺取城西北角,只有两名队员返还。

  在所有敢死队中,以31师91旅旅长王冠五的57人敢死队最为著名。57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握大刀,与日军展开肉搏,返回时仅剩13人。

  “幸存的13名队员,其中1人返回途中自杀了,他觉得没完成任务。”赵延庆说。

  期间,王冠五共组织了三次敢死队,人数多达329名。

  李宗仁的侄子李伦介绍,尽管李宗仁开出了十万大洋的赏金,但敢死队员对银元并不热衷,“他们是为国效力。”

  4月4日,中国军队这一天的战斗详报记载:台儿庄城内之敌,步炮协力自本日午前一时至午后五时连续向我猛攻四次,肉搏巷战达十余次,敌并用烧夷弹燃烧我占据之房屋,均经我第31师守城部队奋勇击退。

  日军战报记录:当天战线仅推进约八十米。

  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

  如今,重建的台儿庄古城仍然能看见当年激战的痕迹。

  曾作为31师186团指挥所的清真寺,一面外墙上每块砖上都有弹孔,最密集处0.5平方米弹孔达30多个;袁家后巷一面青砖墙上,斑驳的墙面布满上百个弹孔。

  1938年4月6日晚,鏖战多日的王清松终于盼来了希望。

  当天,李宗仁赶到台儿庄附近,亲自指挥部队进行全线反击,以孙连仲第2集团军为主组成的左翼兵团和以汤恩伯第20军团为主组成的右翼兵团在台儿庄及其附近地区大举反攻。

  池峰城下令士兵们出击,此时,他的31师8000余名士兵仅剩1400余名。

  4月7日早晨6点,美国摄影师罗伯特·卡帕还没睡醒的时候,一名中国士兵兴奋地告诉他,“我们把台儿庄打下来了。”卡帕赶到台儿庄,拍下了中国士兵把旗帜插在城头的照片。

  日军一名参战士兵在日记里写道,“四小时下天津,六小时占济南,小小台儿庄,谁知道竟至于这样困难!其惨状实为人间地狱。”

  池峰城的儿子池惠华说,大战结束后,池峰城曾拿着雨布在地上捡碎尸体,捡胳膊捡腿,一边捡一边掉眼泪。

  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赵延庆说,台儿庄大战日军伤亡七千余人,国军伤亡达两万人,“这些遗骸大部分都是就地就近掩埋。”

  抗战胜利后,厌倦内战的王清松丢下枪,回家务农。

  今年97岁的王清松颐养天年,他希望自己死后能葬在台儿庄,“这是我终生难忘的第二故乡。”

  但大部分人没有这么幸运。

  1938年3月,一名25岁和一名35岁左右的士兵,在战斗最激烈的西门阻击日军,生死未卜。

  直到73年后的2011年9月,台儿庄古城西门重建时,人们挖掘出两具遗骸。遗骸头戴钢盔,一侧卧着汉阳造步枪,体内还有日军的步枪弹头。

  这正是台儿庄大战中阵亡的两名中国士兵,也是唯一保存完整的烈士遗骸,无名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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