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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乡村渐行渐远,念乡愁且行且回头

2015年05月0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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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乡村——作家通信》
作者:杨村 余达忠
版本:三联书店2015年1月

  与“梦”一样,“乡愁”无疑是这两年的热词,完全掩盖了此前“原生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光芒。“乡愁”不是新生事物与思绪,亘古有之。《黍离》之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何时照我还”等等,都是明证。乡愁时下的红火与势不可当的城镇化洪流紧密相关,尤其是2013年岁末中央的城镇化工作会议更加促生了各界对“乡愁”的热捧、审视与解读。近十多年来,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都市生活方式大行其道、从文字写作到摄影,从电影到地下纪录片,乡愁的表达蔚为大观。花大力气制作的“舌尖上的中国”不但未能免俗,还多少有些拙劣地将味觉乡愁做成了空洞的视觉。

  在这些因时应景的关于乡村、乡愁的表达中,三联书店新近推出的杨村和余达忠的《两个人的乡村:作家通信》别具一格,颇值得寻味。人到中年的作者杨村、余达忠都出生于山高水长的黔东南。改革开放初期,通过那个年代鲤鱼跃龙门的经典方式——考试,两人终于离开了自己自小生活的村寨,成为了拥有粮食折子,吃上“皇粮”的城里人。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而言,赶上改革开放恢复高考的好机遇,也能通过考试改写既有的低人一等的乡民身份,是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的事情。但正是“从山里飞出的金凤凰”这一身份的质变,导致了这部分人对乡土、乡村、农民等挥之不去的情结。身心的渐行渐远,且行且回头,成就了其永远矛盾的心态和五里一徘徊的忧郁身姿。

  书写自己的乡村 情与理对峙中的哀思

  这种摇曳的身姿、阴影、心性与短期上山下乡后又回到城里的知识青年当下的回首迥然有别。无论是以知青写作出了名的梁晓声、还是至今偏居锦官城的邓贤,他们都有着作为两栖物类的高贵:对于没下过乡的城里人而言,他们下过乡;对于原本出生乡野的乡下人而言,他们始终都有着需要仰视的城里人身份。通过考试才挤进大城小镇讨生活的杨村、余达忠们永远都没有这种左顾右盼、怡然自得的荣誉感。穷山恶水也好、山清水秀也好,生活多年、劳作多年的故乡永远都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是剪不断、理还乱的脐带。这在专攻写作的杨村和既写作也有着教授头衔的余达忠身上表现得更加鲜明。

  副题为“作家通信”的这本书,本意并非是要描述记录处于身不由己的变迁中的黔东南的大小苗寨、侗寨,而是力求辨析出这些表象背后的动因,试图回答为什么和怎么办。于是,在情真意切的描述中,就有了时时不忘也试图说理的情感性冲动,有了一堆堆无奈数据堆砌、罗列的不得已的拙劣,有了在因为所以的逻辑析辨中满含泪水的漆黑的夜,有着刻骨铭心的揪心的痛与阵阵痉挛。情与理的对峙、互搏,更加撕裂了本身已经裂变的乡村,哀鸿之情浸透纸背。

  对于习惯于用文字表达所思的人而言,煽情并不难。难就难在这“情”不是与作者无关痛痒之物,不是至今还在学界忽悠人的人类学家念经般的“他者”之思。无论是固守剑河的杨村,还是已经远去困居闽中三明的余达忠,他们始终都厮守着剑河、黎平的山山水水,凝视、默观着这里的花草树木、左邻右舍的一举一动。他们书写的不是别人的乡村,而是自己的乡村,现实的与想象的、过去的与未来的混融一处的乡村。

  也因为二人不是官员,没有政绩的考量,没有歌功颂德的硬性要求,对挥之不去的乡村的情感性忠诚使得各级政府一致叫好的力求经济“发展”的村落的城镇化、旅游化,在他们往返的信札中有了那么多的问题。原因很简单,如果所谓的“发展(经济)”必须要以牺牲生态、牺牲优秀的民族民间文化、牺牲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亲情、牺牲个体的性情为基础,那么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发展是不需要的。顺此思路,对他们而言,如果一节课最多只能用两支粉笔的“贫瘠”乡村教育能够激发幼小孩童与大自然的亲近,能够造就幼小身躯的坚毅、勤劳、积极向上的品质,能够培育满含敬畏的真诚心灵,那么这样的乡村教育是不应该被无情地淘汰出局的。

  与众不同的乡愁 “我像一只闲狗”

  这些不合拍、不讨人喜欢的低沉“杂音”,这种文人任性的不合时宜、两面不讨好的孤独成就了他们两个人勉力坚持书写数年“乡村”,承载着他们黑云压城毁城般的“乡愁”。“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乡愁是钢筋水泥堆的城里人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的乡愁是与故乡隔绝多年的高高在上的文人雅士的。之所以说这两个离开村寨后,又高频度回归村寨的“乡下人”的乡愁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们在书中有很好的自画像:“我像一只闲狗”,我很喜欢这句素朴而又感伤的浅吟!

  在我们的语境中,狗是多义也歧义的。看门狗、哈巴狗、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疯狗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痛快的骂人话。在“狗”前加上一个“闲”字,虽然不一定有褒义,贬义则全无。熟悉村落生活的人都知道,乡村里看家护院狩猎,忠诚于主人的狗是自由幸福的,尽管它可能经常吞食的是婴儿的粪便,也没有御寒的奇形怪状的冬衣,但它可以自由地奔跑,可以对陌生人大声地嚎叫,可以尽情地在村寨里漫步、闲逛,真正地做一只狗。于文人而言,自比作狗绝对是需要勇气的。一只不粉饰太平,在村寨不时游荡的闲狗,只能是素朴的与感伤的。除了不合时宜,除了不可能有答案的追问,在热热闹闹要城镇化的村寨、要发展旅游的村寨,它能看到什么呢?只能是两个人的不一样的乡村!

  记得去年暑假在银川,不经意地看到一部纯粹出于个人兴致拍摄而一直隐于市的纪录片,片名正好是“两个人的村子”。如果说杨村和余达忠俩的村子多少是情感化的、文学化的,有着青山绿水、风雨楼、高速公路的五彩底色,那么这部题名为“两个人的村子”的纪录片则是残酷、惨烈与撕心裂肺的,仅有贫瘠、残破、黄沙与苍凉。固原缺水,其资源性贫困、生态性贫困远胜于黔东南。片子中的那个记不清名字的小村只有长相厮守的一对老年夫妻。这对夫妻,男性自幼双目失明,女性则少了双手。于是,一个女人的眼睛与一个男人的双手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终日只能默默与皇天后土为伍的大写的人。当然,还有一只忠诚的狗作伴。除了政府补贴的搬迁费之外,他们拿不出需要自付的剩余部分的钱款,这对身残志坚的老年夫妻就只能留守故里了。清晰的镜头中呈现的这对夫妻在干裂蓝天下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没有当事人的哭诉,甚或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却让人汗流浃背,热泪盈眶!

  如果杨村、余达忠二位目睹的正好是这样的村子,是这样的父老乡亲,不知他们是否会神游八荒之外?他们的妙笔、深情又会写出怎样的“两个人的乡村”?□岳永逸

  【书撷】

  第35封信山坳上的村庄(1)

  老达:

  为什么你的“生态性贫困”始终在我的心上纠结?我说不清楚。

  当我又一次驶过那条小路,来到巫泥村时,我一直在寻找答案。从柳川(剑河县旧县城)开始启程,汽车驶过大桥之后,绕着山根盘旋而上,清水江就远远地流向林莽深处了,烟波如雾,泊在水上。也不知它们在叙说什么陈年旧事,沉静,流动,喧哗,呢喃如梦。记得是林木掩映的一条乡村公路,清凉中始终氤着一片幽暗,巷道一般的弯曲,一年到头都是一地泥泞。风从谷底涌上来,把林梢绾成一首民歌,激越,高亢,悠婉。

  现在那些树林都砍光了。山裸着脊背,沟是沟,梁是梁,踊跃着舞蹈,坚韧而伟岸,有如土地上的山民。溪谷曲折地纹在山底,牵动着遥远的一丝愁绪。阳光从前面照过来,山口上逼人地晒。一掌突来的山风掴过,路上卷起一阵尘埃,沙砾溅在车窗上,如播金色的五谷。据说,那条公路正在扩建,要建成一条光大的柏油路了,所以,一路上新铺的沙土,汽车辗起来特别费力。传播了很多年的消息,如今眼看就成为现实。

  ……

  像巫泥这样的乡村,在贵州山区比比皆是。这些年来,我有一种习惯,每到周末,都要驾车到乡村奔跑,与乡村有近距离的接触,乡村的演变总能在我们的视野中呈现。而看到乡村的沉落,我又束手无策,苦衷难以言说。明天,我又要奔赴乡村了,我将在乡村度过3-4天的平凡时光,回后再把见闻告诉你。我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读到你的回信。

  此祝秋安!

  杨村

  2013 09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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