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烙印最不近情理

　　就像一本书的销量不能和它的文学价值完全成正比，电影上映时的票房多少也不能和它本身的艺术内涵画上等号。在流水线青春电影随便就能轻松吸金3亿、4亿的今天，上映近一周仅收获550万的《闯入者》就像走错房间的穿越者。5月5日下午，“新京报观影”活动邀请20名读者观众欣赏了这部影片，虽然接受程度高高低低，但从电影作为产品属性的质量来看，观众一致认可的是，《闯入者》比同期电影好得不只一点点。 

　　剧情 罪孽与忏悔交汇

　　影片英文名可以直译为“红色失忆症”，会让某些好事者对“文革”的描绘抱有期待。直到影片结尾，主人公过去的罪孽和现在的忏悔才有了交集，老邓气喘吁吁地跑着，想赶在警察前为自己救赎，此时观众对奔跑中的老太随时会倒地一命呜呼的担心，反倒远远大于她和警察到底谁更快的剧情设置。好在结尾干脆利落，甚至有些让人猝不及防，就像把白雪公主卡在喉咙的毒苹果一下咳了出来。

　　在一定程度上，影片前半部分对邓老太庸常生活的刻画更为精彩。她和大儿媳间不可调和的代际矛盾，对小儿子同性恋倾向的掩耳盗铃强行看管，和臆想中的老伴陪伴对谈，温存与谋杀并存的虚实梦境……这个空巢老人的寂寞因她强势无理的性格而显得格外无奈和苍凉。

　　你理解她，却无法同情她。也正因如此，当老邓的母亲和她闹别扭不愿进食时，你一边听老邓念叨那些所谓的“很忙”，一边冷冷地想，这也许就是她的明天。在不自觉间复制上一代人的情感关系，是我们极力避免，却始终无力抗拒的殊途同归。

　　那个时代留给人们的烙印，最不近情理，也最无可厚非。

　　表演 老戏骨引领全片

　　饰演邓老太的吕中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有了吕中，这个戏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她身上莫名的神经质发挥出了最大价值，像是某个远远的影子，让你明确意识到她的存在，却从不现身。吕中以天人合一的方式和这个固执的邓老太合体，精神矍铄地拖着菜篮子，颤巍巍掏出钥匙，以最不友好的方式冲进两个儿子家里，只是为了做一道她口中人人都喜欢吃却无人真正提起的狮子头。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媳，面对生活中本该最亲近的人，她的眼睛永远像在审视对方，那种预先判你有罪的责怨。如果有天她臆想中还活着的老伴对她表示异议，第二天他也会消失在餐桌旁。

　　在细节表现方面，吕中纤毫毕现，怕电洗脚盆漏电小心地试探水面，天天为省电爬上爬下地拔掉插头，每一次上下凳子的颤抖都让人随着揪一次心，她是我们已经老去的父辈和祖辈，他们是已经去势的家庭独裁者。

　　也许吕中的戏份过于重要，冯远征和秦昊饰演的两个儿子就弱了些，两位演员都有点被浪费的感觉。前者受着夹板气的温吞，后者用力过猛稍显刻意，曾经《春风沉醉的夜晚》中的纯熟自然只剩下些皮毛。撰文：田颖

　　■ 观众评语

　　●吕中果然老戏骨，太可怕了！这样的老太太气场几乎把所有其他演员都盖过去了，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大家的中规中矩，厉害！（81分）

　　●最喜欢邓老太梦境的部分，虚虚实实之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的人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一层又一层，一次又一次，可惜没有一直将这种风格贯彻到底。（80分）

　　●男孩入室抢劫的目的性不够明确，形式大于内容，偏离了黄、邓两家的主要矛盾，刚开始看还有点《空房间》的感觉。

　　（75分）

　　●养老问题真的是不能忽视，看见吕中演的老太太就想到我的奶奶，尤其是拔插头那个行为，能省则省，太真实太有细节了。她也是坚持独居的老人，不知道她会不会自己一个人时，在餐桌上跟已经去世的爷爷对话、伤心。（70分）

　　■ 《闯入者》背后

　　王小帅与他的“三线”终结篇

　　导演王小帅最初对《闯入者》构思的原始动机并没有想把它纳入到“三线三部曲”（前两部为《青红》，《我11》）之中，初期的想法是拍一个日常生活中老年人境地的影片，取名《奔跑的老邓》。将主角老邓定位为现在由那个时代走来的普通劳动妇女，社会的巨大变迁让她们无法适应。王小帅表示，老邓就像他的母亲，满脑子装着别人的事，无暇顾及自己。“自我”的概念已经被那个时代的“狠斗私字一闪念”清洗殆尽，“她宁愿你放过她不要去想这些‘没有用'的问题，她好开始洗菜、做饭。”之后王小帅熟悉的三线背景成为了故事的“过去”，与更有普遍性的时代大背景融合。

　　选角

　　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剧本

　　请吕中老师来饰演老邓，我认为是不二的选择，无论年龄还是外形，吕中就是老邓。吕中老师初看剧本以后也是有过犹豫，首先她担心老邓这个人物身上承载了不是完全正面的信息，同时也担心影片在审查上的命运。第二是我剧本怎么可以这么写，几乎每一场都有她的戏，她连个休息的日子都没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剧本。”她74岁了，只提了个条件，就是晚上尽量不拍夜戏，吃饭时多备面食。

　　选景

　　十年《青红》依旧在

　　在为影片看景的时候，我决定直接回到当年《青红》拍摄时所选用的场景，我知道虽然已经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但它们一定依然还在那里。

　　果不其然。很多场景依然像十年前一样伫立在那里。那些六十年代中期建造的红砖房，大部分已经人去楼空，如同《我11》时看到的那样，很多窗户已经被拆卸下来，留下一个黑黑的空洞，如同骷髅般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手法

　　不是为了悬疑而悬疑

　　在手法上，我决定为《闯入者》加一点适当的悬疑成分，但是它又绝对不是为了悬疑而悬疑，它必须紧紧地依附在一个独居老人的心理变化上，看似平静如常的生活被一个神秘电话打断，这个电话像一根刺，缓缓地刺入老邓深藏内心的秘密，随着一些事件的加入，老邓的内心渐渐地被搅乱，甚至心生恍惚。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事实是，老邓怕了。

　　争议

　　为排片心疼和心酸

　　从做宣传开始，团队中很多年轻人都是下了死劲的，希望让观众来看，五一能带给观众不一样的体验。有些观众为了等这个电影等了好久，为了看它，只要有排片的话甚至一大早起或者很晚赶午夜场，很辛苦。像我妈妈也说，在合肥，她的两个老同学为了看《闯入者》，只有晚上11点的排场，老两口去看，看完出来后公共汽车和出租车都没了，他们就走了很远很远，大半夜的两个七八十岁的人步行回家，我听了这个非常心疼和心酸。

　　呼吁

　　看重主流之外艺术市场

　　这个问题我们呼吁了十几二十年，希望有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存在。中国这么大的人口基数，现在连全世界的电影商都看重这个市场，都要进来，这个大好局面，希望把它开发足，这样的话大家就不用单一地挤在同一时间内，因为一年12个月，一天有用的时间就10个小时。在工业产业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要开发出更新的办法。

　　我相信容量是有的，因为人口基数太大了，现在很多三四线城市除了美国大片，其他的电影也都看不到。如果能做到主流市场扩大，同时也照顾到主流之外的有趣的电影和文化现象，也是跟老百姓能够见面，当然方法我也提不出什么具体的，这是很复杂的一个问题。作为导演，始终是写剧本拍片子，争取拍出的片子越来越接地气，越来越和观众的心连在一起，我相信还是会受更多观众喜欢的。

　　（口述：王小帅 部分内容摘自王小帅著作《薄薄的故乡》）

　　采写/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