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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迷寻王墓 深研恐不及

2015年05月11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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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其利(中)外出考察时照片。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翻拍
当年与妻子结婚后在6平方米的土坯房前合影。
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翻拍

  姓名:冯其利

  性别:男

  籍贯:山西省原平县

  终年:65岁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身份:北京史地民俗学会理事、北京史研究会会员

  逝 言

  “我来不及了,历史的痕迹正在消失,知道历史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我做的研究,就算再活200年也完不成,活一天就得干一天。”

  在妻子崔平眼中,自冯其利迷上了历史,整个人就变了。不讲吃不讲穿,不帮扶家里,也顾不上自己。下岗后别人琢磨找工作赚钱,他却整天忙碌,抄材料、去野外考察。

  后来,冯其利身患高血压、白癜风、腰间盘突出,依然每天去图书馆。崔平心疼老唠叨,你别写了,休息会儿不行么。冯其利生气,说你不懂,我在外面是专家,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冯其利去世后,崔平买了一个平板电脑,在网上搜他讲课的视频。30多年后,她第一次试着去了解丈夫倾尽半生时间鼓捣的学问。听他讲清朝“八大铁帽子王”、王爷坟、公主坟的故事。

  “这些历史是挺有意思,如果能早点听听就好了”。过去了半年,崔平的心情渐渐平静,她觉得应该重新认识自己的枕边人,生活上的照顾自不必说,只是一直以来欠他一份肯定。

  写得出好字 使不好扳手

  冯其利在北京电冰箱压缩机厂当工人,曾被领导批评“不务正业”。

  刚上班时连个螺丝钉都不会拧,更别说用钳子、使扳手。上工时也穿着讲究的黑色小坎儿,三两天剐坏了就换件新的。

  集体活动时,冯其利还敢唱“黄歌”,《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工友们站在一起,他更像个“文化人”。

  比起当工人,冯其利的能耐在读书写字,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小楷。被介绍给学者郑公盾抄文稿,他不仅晚上抄,白天边工作边抄,抄得入了迷,领导见了不高兴,说冯其利“就不适合在我们厂里当工人。”

  同车间的女孩崔平却觉得这小伙子“精神”,后来,她成了冯其利的妻子。再后来,她发现这个连扳手都使不好的丈夫,一辈子也没学会用筷子、骑自行车。家里吃炸酱面,崔平得先把酱和面拌好给他吃。

  冯其利则更加“不务正业”。1980年的一天,他突然对崔平说,我要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到时候报上会印上我的名字。崔平性子直,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报纸上发文章的都是专家学者,你一个初中毕业的普通工人,哪个报纸会发你的文章啊?”

  没想到第二年,冯其利的文章真的见报了。几百字的“豆腐块”,述说北京的历史文化。那天全家都特别开心,以后每次登报老丈人都去买5份报纸珍藏起来。

  风餐露宿 荒山寻墓

  1982年,冯其利在隆恩寺附近发现了一座清代王爷墓。通过守墓人辗转找到了墓主人的后代,确定这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的家族墓地。

  从那开始,痴迷历史的冯其利找到了方向,研究清代王爷墓。他用四年时间读完了500多卷的《清史稿》及大量的清史专著。只要听说哪有一处古迹,一定要赶过去看看。

  他到河北易县找果郡王的坟,翻过两座山头,吃光了干粮,就撸山上的柏树叶吃,等找到坟墓丈量完尺寸、拓下碑文回来时,天已黑得看不见路,他就在山上荒废的娘娘庙里睡了一宿。第二天下山后,当地的文保人员听说都吓了一跳,夜里山上可是有狼啊!

  崔平后来看报道才知道这事,当天冯其利说出去考察,她还给准备了路上带的干粮和水。夜里没回她也担心得没合眼,结果他第二天早上回来什么都没说,拍拍身上的衣服就上班去了。

  冯其利用了十多年时间,先后考察了83处王爷坟,走访了上百位看坟人和清代皇族后人,在报上发表了上百篇文章。

  深稽博考 衣不及带

  与冯其利相识二十多年的老友杨海山回忆,每次不到1000字的文章,他要查找文献、实地考察、找满族后代询问,付出了不止数倍的辛苦。文章里从来都是干货,从不会抄资料、参考别人的。

  丈夫去世后,崔平把他做研究的阳台保持原样。宽不到一平米的阳台,进去两个胳膊平着都伸展不开。除了门口有一小块空地,周边复印的材料、书、手写的笔记靠墙摞得一米多高。

  研究历史31年,冯其利的“痴”很少有人能理解。崔平说,“除了历史,什么都进不了他的脑子。”

  每天5点起床就出去,晚上6、7点钟回来腾腾几步就钻进阳台开始写。等她做好了饭,他过来瞅瞅问“我吃哪碗啊”?问完还没等儿孙上桌,不到5分钟就吃完又回去写了。

  平时忙得不刮胡子不洗脸,冬天穿羽绒服也不系扣,拿绳子在腰上一勒。夏天坐公交车别人都给冯其利腾地方,嫌他身上馊味。

  时间长了,冯其利的邋遢成了小区“一景”。有次家里来亲戚,看见他就说,“冯其利你羽绒服上面画地图了,该洗洗了,我觉得你整个人都该扔洗衣机里洗洗了。”

  就算面子上过不去,崔平也不会阻拦他。

  因为冯其利常说,“老崔,我来不及了。”把当前的课题做完,光拍照还得拍5年;把应该整理的东西做完,就算再活200年都不够。他叹口气,这事还就指着我了。那些王爷坟大多都被破坏了,知道历史情况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不留下点东西,以后想找都找不着了。

  最后的心愿 临终的告白

  生病前,家人不敢打扰他研究。后来他患上高血压、糖尿病和白癜风,仍然每天外出调研。经常下午2点多回来,脸上的白斑晒得通红,儿子劝他别出去了,他站在门口指着儿子房间的方向大喊,我凭什么听你的!

  家里敢说他的也就只有崔平了。事后崔平在网上听视频时才发现,他给人讲课时还开玩笑说,“我为什么要出来讲课呀,因为我在家受气啊!”

  看得崔平又气又笑,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崔平一直不懂丈夫研究的是什么,只是看他如此痴迷,心里就默默接受了。

  后来冯其利瘫痪在床,还想着去图书馆。崔平为了哄他高兴,说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买电动车带着你去。没想到这事他就记住了。

  他经常向前伸着胳膊,一字一字的,用力说出:“电、动、车,图、书、馆……”

  结婚42年,夫妻俩从未一起逛过街,去过公园。回忆过往时光,她说最美好的,是恋爱时一起去过一次香山,当时冯其利送给她一块绣花手绢。

  再有,就是冯其利失去意识以前,“有段时间他在床上愣愣地看我干活,一会儿说一次,‘我喜欢你’,以前从来没说过。”

  新京报记者 陈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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