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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用诗歌捕捉日常事物的无用面

2015年05月1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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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1883年9月17日-1963年3月4日)美国诗人、小说家。出身于商人家庭。1906年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并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后去德国莱比锡大学进修,1909年回故乡行医,直到1951年退休才放下听诊器,写诗仅仅是他的业余活动。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

作者: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3月

  诗赏

  《黄烟囱》

  蓝天上有

  一缕

  肉白色的

  烟。偶有银

  环环

  绕那黄

  砖垛,

  间隔许久,闪烁

  在这琥珀

  光中——不是

  太阳的不是

  白太阳的而是

  他的亲兄弟

  这

  渐衰的季节的光

  从模仿济慈到受庞德影响转向现代诗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是英语现代诗的先驱,与庞德、T.S.艾略特、弗罗斯特、斯蒂文森一道有力地塑造了英语诗多姿多彩的现代风格。与其他几位知识分子诗人不同,威廉斯更尊重本能而非知识,他更愿站在一个生活朴素的无产者的角度观察生活,他采用质朴的美国口语和平凡人的生活进行创作,因而更具有革命性。当然早期也受到排斥。他的生活并无传奇之处,除了上大学和旅行之外,一直在家乡新泽西帕特森镇的一所医院做儿科医生。有许多诗的题材还是他从办公室的窗子看到并写在处方本上的。

  威廉斯上大学时开始写诗,是从模仿济慈开始的,受到庞德的影响之后很快就转向现代诗,并寻找一种全新的风格,这种风格可以看作是继承了美国两大经典诗人狄金森和惠特曼的基因:形式上与狄金森相近,短小精悍、不拘一格,而且诗意越强烈,语言越自由;题材则追随惠特曼,即从日常事物中体验到的、自发涌现的内心情感。换句话说,他抛弃了狄金森的矜持、苛刻的清教主义精神和惠特曼的狂野、芜杂和滔滔不绝的情感,而代之以轻快、自信、率性而为的探究之心。

  威廉斯的诗以日常生活和人类的本能为题材,更容易被大众理解。但他一直要等到以收音机和摇滚乐为代表的大众文化崛起之后,地位才变得稳固起来。而且战后的年轻一代诗人从他那里发现了一种更容易传播而又不用损害自己诗才的创作方式。恰如一开始他作学院派诗歌后来改弦更张学习威廉斯的罗伯特·洛威尔所说,不仅像脱掉了铠甲,更像是爬出了沼泽。

  关照无用之人和无用之事

  威廉斯的很多诗都是一幅“快照”,在精神上与日本摄影家森山大道的摄影作品很相似。后者曾将自己的摄影比喻为“迈向另一个国度”,其街拍作品会根据内心的冲动追踪日常事物中特别陌生的一面。因而大多带给人一种“错愕”之感,并且带有一种转瞬即逝的鲜明色彩。威廉斯的诗也一样。而且他们的创作通常缺少主旨,既不是为了诚实的记录,也不是为了揭露真相,也不为怪而搞怪(否则就走向了荒木经惟)。

  威廉斯也喜欢呈现日常事物的陌生面,日常事物的用途正是生活常识的基础,但威廉斯拒绝这些常识,他更喜欢利用自己的本能来捕捉它们,发掘其陌生的一面,这一面自然就是其“无用”或“被遗弃”的那一面。比如那首最著名的诗《红独轮车》,描写的是一个被遗弃的小推车:“许多都取/决于/一辆红独/轮车/雨水髹得/锃亮/挨着那群/白鸡//”在《墙壁之间》中,他关注的是医院里无人光顾的角落,“医院的/后配/楼那儿/什么/也不长/炭渣/堆里闪/亮着/绿瓶子/碎片//”

  有时他也关注人们在事物用途之外花费的小心思,比如他为一头猪扑满身上的有趣的装饰写诗先后写了两稿:“一小/群/泥塑/羊/牧人/在/后——那/猪/涂黄彩/绿耳/朵/有个/缝/在顶/上/发卡/丝/擎着/羊/扭过/头/牧人/在/左肩/上/披红/毯//”(这是其第二稿)这里要注意的是,威廉斯捕捉日常事物的无用面,而非创造无用之物,而那是后现代诗人和艺术家才会去做的事情。

  除了事物无用的一面,他也爱关注那些被社会无视的无用之人,比如一个吃李子的老妇人,喝醉酒的流浪汉,无名无姓的无产阶级,以及各类边缘人。比如在《希之死》里关注一位与女友一起自杀的诗人,但这位叫“希”的诗人,他的诗发表在何时何处,却谁也说不出来……威廉斯认为这增加了“希”的吸引力。在《致一位前辈诗人》(献给艾米莉·狄金森的诗)中,他写道:“能/而不为,静如花……”

  总之,威廉斯从寻找生活的陌生化发展到关注日常事物的“无用”,再到关注被社会边缘化的人,虽然是无意识的,但也是必然的,而且还为以艾伦·金斯堡和凯鲁亚克为代表的垮掉的一代开了一个头。其实垮掉派作家所推崇的生活方式就是将“无用”的哲学进一步提炼之后的结果,并且亲自身体力行并写成了诗。可以参看金斯堡的名作《嚎叫》最著名的开头:“我看见一代天才毁于疯狂,挨饿、歇斯底里/全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泄愤的一剂……”金斯堡这里描写的被社会遗弃的天才当然就是他自己的象征。从威廉斯到金斯堡的确存在一双一脉相承的诗人之眼。同时与他们形成对立的则是学院派诗人那些主题明确、寓意深刻,努力要对文化产生作用、对社会产生价值的诗。

  不断书写贫穷的正当性

  在森山大道的照片前观者常常能体会到一种骚动不安的色欲。这是因为色欲是人的本能里一股最大的创造性力量,任何遵从本能的诗人和艺术家都无法将其过滤掉,否则将走向虚假和不真诚。但是遵从它不等于完全受其控制,而是既顺从又要征服它。就像王尔德所说:“征服欲望的方法就是顺从它”。

  在威廉斯这本诗集中,也有一些(相对他的时代来说)大胆而又隐晦的“色情诗”,但是比森山大道的照片还要隐晦得多。这些诗写得很用心,虽然会让人想到性的吸引力但绝不粗俗。也有一些几乎就是森山大道才能拍到的瞬间。比如《12/15》:“在万能的上帝面前他是个什么形象啊/她双手插在雨衣兜里,头低垂着,/便帽拉了下来,背平直,腿细长,/无拘无束的脚边走边踢着鹅卵石//”

  有时他也同样对招贴画里情色加以放大,与森山大道喜欢以色情招贴画为背景进行抓拍相似。《诱人的广告》:“她的魅力/都是斜翘的/香烟冒出的/烟圈——/看哪!/要点燃魅力/她得看见/他的脸!/而对于我们/他那油亮/乌黑的头发/就足以暗示。//”

  威廉斯对于“性”的态度,表现在一首献给亨利·米勒的诗《致老大》之中,亨利·米勒是《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的作者,他因为在声称为严肃的著作中描写露骨的性而闻名于世。威廉斯明显是在这首诗里向他致敬,赞扬他对于性或者说对于人的本能的诚实的描写:“米勒,米勒,米勒,米勒/我喜欢那些喜欢你的人,对于/模仿你的东西无不喜欢,我尤其/喜欢那个英国人写的那本/对你推崇备至的带/红皮套的‘黑书’。我想我们都/应该赞扬你,你是个非常好的/影响。//”

  威廉斯曾自称是一位“粉红色”的社会主义者,就是不那么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他很关心穷人,不断书写贫穷的正当性。他对社会冷眼旁观但并非毫不关心,这一点与森山大道不同,后者确实如其自称的“一向对政治冷感”。威廉斯有时也控制不了自己对社会的不公和财富不平等产生的强烈憎恨,这本诗集里也有一些愤世嫉俗的诗,诗句中蕴藏的感情十分强烈,不过这类诗加起来不超过十首。

  威廉斯创作上非常严肃,甚至将风格之争看成生死攸关的战争。他并不是一位留恋田园生活,心胸狭隘的诗人,他的目光远大,而且非常勇敢,后期还加入客体主义小组,努力为新诗寻找一种更结实的形式。现代的批评家都会强调他对美国新诗的开创性作用。而且他这些创作于上世纪上半叶的诗历久弥新,丝毫未有褪色之感,只是比现代诗人更朴实、含蓄、节制。但谁又能说不是一种优点呢?

  □书评人 张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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