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4:书评周刊·畅销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14:书评周刊·畅销

用冷暴力语言构建乡村精神图景

2015年05月2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没有街道的城市》
作者:苏先生
九州出版社2015年5月
作者从成长的小镇来到光鲜亮丽的大都市,经历了两个世界的纷繁复杂,他用他深刻的生命体验记录着乡村里一些浓烈怪异的事,揭露了乡村生活的无趣与疲惫,以及乡人们想要挣脱这种单调乏味的热烈期望。都市生活的部分,作者则向我们展示了现代人生活的境况,那些长久蓄生的焦灼不安,窒闷空虚,都是都市人所面临的精神忧虑。19个短篇小说,19个人物,构建了一部千疮百孔的中国农村巨变史。
作者苏先生,在豆瓣连载有长篇小说《苏庄的遗嘱》、《我不是刁民》、《车站北路X号》等系列,被誉为【one·一个】上最有乡土质地的作家,也是豆瓣【一刻】APP的高人气作家。

  今日徜徉于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的城里人,甚至是从农村迁居到城市、栖居在某栋住宅楼的“半个”城里人,再次回望乡村时,总会感觉隔了一层物质之外的东西。我们眼中的农村人,或许就像苏先生小说里的“老傻”:他所代表的农村与城市之间,除了隔着高楼大厦、家用电器和汽车,还隔着更为深远的社会观念。然而苏先生却很执拗,他一遍遍在文字里重温幼时对于苏庄的记忆,试图打破两个世界的界限,譬如他在豆瓣上的长篇连载《苏庄遗嘱》,譬如这本《没有街道的城市》。

  后青春时代

  身份认同的困境与狂喜

  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街道的城市》是一本“记忆之书”。作者在写作手记中也有交代,这部由19个短篇组成的小说集,全部来自他18岁和28岁的文学尝试。无论是书写农村人的命途遭遇,还是叙述青春期的悸动迷惘,生活经历和个人体验在一个年轻的作者那里会被反复引用;也因为这一点,阅读这些小说会使人觉得是在阅读我们每个人的“昨天”,阅读中国社会的“昨天”;但这本书的读者应该会感到幸运,苏先生在作品中没有表现出半点无病呻吟的“青春臆想症”,反而是他超越年龄的冷峻笔触和意味深长的讽刺,将平淡的文字从日常生活中剥离出来,令人震惊。苏先生的写作,让人不自觉想起徐俊国的诗集《鹅塘村纪事》:同为乡土叙事,苏先生没有像徐俊国那样表现出谦卑的姿态,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用冷暴力的语言构筑了广袤的乡村精神图景。

  《云古和支生》这篇小说的开头写道:“走到三十岁左右,我们的人生就陷入婚姻的沼泽中,前后左右都开始扯”。这可以作为书中若干篇故事的注脚:无论是隐忍于家庭和工作逼仄中的莫小弟(《星期一没有什么故事可说》),还是痴迷于相亲和面试的豹哥(《面试病患者豹哥》),在步入社会、遭遇成功人士侧目的后青春时代,“身份认同”成为一个十分棘手的存在。从农村到城市、从少年到青年,承受着身份上的巨大断裂,认同的焦虑常常会使人缅怀过往,对少年时的单纯经历投以眷恋。回忆固然美好,但反观行将就木的现实却常常会使人怀疑,过去是否真有想象得那样完美?这种新历史主义的怀疑也就像马烧云听故事的感受,“(他)知道这个故事,只是马爷换了个角度讲,听起来少了英雄气”(《断山者》)。在“我”心中保存着美好形象的秀枝,成年后再次相遇,已经沦为形容枯槁、与人讨价还价的农村妇女(《少女秀枝》),生活的刀工斧凿所带来的无奈溢于言表。

  无论作者是否认同,这些小说背后“隐含作者”的身份焦虑随处可见,这是一个出身平凡的农村孩子渴望被认同的焦虑。莫小弟回忆起小时候丢失镰刀刃,一路上的忐忑不安,这种恐惧锻造了他成年后温顺的一面;因为学历低下没有勇气向贾小姐表白的“大专生”,默默关注她与重点大学的男友之间的感情纠葛,“一厢情愿地希望她能嫁个自己喜欢的”(《那个把异地恋当成全部的贾小姐》);“我”之所以选择了柳小姐而不是马小姐,只是因为柳小姐很普通,而马小姐“太扎眼”(《非普通青年马小姐》)。苏先生对于这种自卑者,表现出了对“尊严”敏锐的洞见。

  当然,除了勾勒身份认同上的困境,作者在某些地方也给了我们几分明艳的色彩,譬如《矛饭的爱情》中最终凭借理想主义的激情获得爱情的矛饭;疯王韩志平后来不仅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还通过高考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疯王韩志平》)。但这里的光亮毕竟有限,很快我们便从这种理想主义的幻想过渡到了现实的荒诞之中:文学青年吴明屡次相亲不成,最后竟然通过手机短信和一位跑运输的司机产生颇富喜感的“爱情”(《文学青年吴明的下半生设定》)。吴明提心吊胆、四处躲避约好的会面,恰恰暴露了他内心对于被人理解深深的渴望。苏先生用这一诙谐夸张的情节营造了一种超现实的狂喜,也揭示了一场身份认同的幻灭。

  精英叙事

  乡村“能人”兴衰史

  苏先生笔下的农村生活画卷是广阔而丰富的。这里除了有默默无闻的老傻、勤劳持家的四奶奶,还有一些性格鲜明、放荡不羁的人物形象,他们是农村里的“能人”,是精英,《村王多银》中的多银即是其中的代表。读这篇小说,会使人觉得多银豪放、血性的作为让千万部“抗日神剧”中的英雄黯然失色,这是因为作者抓住了农村作为自治群落而存在的本质。生活在农村里的人大部分时候是自由自在的:多银小时候为非作歹,并没有受到任何规则的约束,这养成了他日后的暴虐习性。作者描述他将被毒死的两头猪的残骸放到村头、和小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亲热,这些触目惊心、异常火辣的情景仿佛已经历历在目,而他通过恩惠乡民建立的威望却最终让他当选了村长,还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这些发生在村落里的事件是我们无法用已有的伦理观念、道德标准进行衡量的,因为我们已经明显感到农村社会的独特建构:相比于讲究规则、井井有条的城市生活,农村人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也有他们自己拥护的精英。

  然而这些乡村的精英,如多银、小亮和山娃等人,并没有一劳永逸地成为乡村的“名流”,他们的生活也和其他人一样,经历着曲折反复的变化:多银创造了农村发展的历史,小亮则在城市化的影响下事业潦倒、家庭破裂(《小镇青年小亮》),强人山娃最终还是没有逃掉生老病死的规律。读苏先生的小说,常常会使人想起“命运”这两个字;而在这本书的开篇和结尾出现的戈麦的诗歌,以及封皮上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节选《穿裤子的云》,也十分耐人寻味。其中开头戈麦的几句诗歌最能引人深思:

  “你是谁?

  为什么在众生之中选择了我

  这个不能体味广大生活的人

  为什么隐藏在大水之上的云端

  窥视我,让我接受生命的极限”

  这里戈麦所质问的“你”,带着形而上的神秘,正是这种神秘的力量指向了秀枝的堕落、小春的遭遇、点灯的离家出走,也指向我们所有人的去路。

  昨天终会到来

  回不去时回到故乡

  苏先生对于乡村深刻的洞察力,在阅读他的文字时,常常造成一种假象,使人以为这是一位定居在农村的知识分子的作品。从农村的日常禁忌、到葬礼上的琐碎礼节,作者笔下的农村生活充实饱满,那些有关坟墓、鬼魂和蛇等等意向的传说,带有浓郁的中国西北乡村的粗犷和神奇色彩。在这19篇小说中,既有自然宁静的日常生活描写,也不乏对农村野蛮和原始层面的描写:山娃被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干部强行结扎;四奶奶每天给死去的丈夫上供,但是为了村里的太平,却找来阴阳先生驱赶丈夫的鬼魂……我们不禁要问,重现这样外部封闭、生产力落后的村落在今天又有什么意义?作者在其创作手记《脐血和母肉》中,饱含深情地回忆了自己的祖母:“奶奶是自信的,她甚至把自己鬓白的落发积攒起来等着货郎来换取针线,也不愿意花钱去买。货郎说白头发不收了,奶奶还是会自信满满,拿出其他自己积攒的东西用于交换,奶奶是可以离开货币生存的。”奶奶理想中的世界,是远离了生产分工的、自给自足的传统村落,这在今天虽然不能成为一种现实,但对于城市里的读者,不啻为一种关于生活美好的情绪:拥挤、紧张的城市生活迫切需要一种理想空间的生产,而作者满足了这种想象,所谓“回不去时回到故乡”(杨炼)。

  西班牙诗人罗萨莱斯曾经写过一首诗歌“昨天终会到来”,记忆中泥土的清香和火车的轰鸣声,有一天会在脑海中复活、重新被镀上光亮。当马烧云接受了几个伙伴的建议,将马爷打晕在地,坐上旧皮卡准备看一看外面鲜活的世界时,他望了一眼已经被甩在后面的猴山,“思语欲语”。他大概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所有有关故乡的回忆会再次包围他,无论以哪种方式,昨天终会到来。

  □书评人 张猛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