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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子侠之子:

一生与父亲只见一面

2015年05月25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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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父亲的墓碑之后,五十多年了,范国光每年都要去父亲范子侠的墓碑前祭扫。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范国光在用一生“寻找”父亲。

  父亲两个字,对他来说始终陌生。

  一个孩童5岁时的记忆,很难留到82岁。

  范国光就是,他只是在五岁时见过父亲一面。

  一度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一生只有一次见面的印迹,也随着时间流逝,忘记了。

  只有在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成一个模糊的形象:父亲是个抗战英雄。

  他特别想知道母亲口中的这个“英雄”,长得什么模样,生活战斗过在哪些地方,又是如何牺牲的。

  从1950年开始,范国光用了大半生的时间,跑遍整个华北地区,甚至让自己的女儿到爷爷战死的地方工作,只为还原父亲范子侠的一生。

  人物小传 

  范国光(82岁) 曾任山东枣庄市政协副主席。八路军129师新编第10旅旅长、平汉抗日游击纵队司令员、太行第六军分区司令员范子侠之子。

  纪念馆

  这张老照片,是范国光留存的为数不多的带有纪念意义的“古董”。

  那是父亲范子侠一次战斗后的合影。是后来新华社的记者送给范国光的。

  这一生,5岁时只见过父亲一次,也没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但他能很快认出“这个矮瘦的,就是我父亲。”

  他和他的后人,都在搜寻范子侠的痕迹,和当年的荣光。

  “没爹的孩子”

  “我就是没爹的孩子。”范国光努力地回忆年少时。

  解放前,为了怕敌人报复,母亲严禁他谈起父亲的事情。

  1939年,范国光五岁时,第一次见到父亲。“只记得他抱了抱我,到现在,印象很模糊。”范国光说。

  那也是父子俩唯一一次见面。

  父亲范子侠常年在外打仗,那次从抗战前线回到江苏丰县看望妻儿,也是化名、化装的。

  并不是专为探亲,而是为了防止汉奸告密,带他们娘俩去天津避难。

  他后来知道了父亲的经历,以及为何如此谨慎。

  1908年,范子侠出生在江苏丰县大史楼村一个佃农家庭,在族人的帮助下上完小学,投笔从戎被选送军校。“九一八”事变爆发,因拒绝围剿红军辞职,在河北地区组建义勇军抗战。

  就在见面那年的11月,范子侠宣布接受共产党领导,将所部改编为八路军平汉抗日游击纵队,范子侠任司令员。

  范国光喜欢用“戎马一生”来总结父亲的经历,虽然那一生很短暂。

  1940年10月30日,在百团大战的关家垴战斗中,范子侠率部冲锋,左臂被子弹打穿。

  范国光曾对于父亲的性格一无所知,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他找到了当年父亲写给新华社记者林火的一封信。

  范子侠信中写道:“左臂负伤,虽流血过多,但经信忠(建国后任卫生部部长)圣手医治,不日即可痊愈,仍无害于执枪前线也。”

  从这点滴的字句中,范国光判定父亲执着、勇敢。

  1942年2月12日,日军对太行、太岳抗日根据地发动春季“大扫荡”时,范子侠为掩护前来视察的邓小平和分区党政军机关转移时,中弹牺牲,年仅34岁。

  八路军129师师长刘伯承、政委邓小平在《新华日报》撰文纪念范子侠,称他是“模范的布尔什维克,最忠实于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战士。”

  烈属的来信

  父亲战死的消息,范国光直到几个月后才知道。

  “有参军的老乡回来说父亲战死了,家里人不信。”范国光说,后来向汉奸打听才感觉是真的,因为日伪的报纸都登了。

  此后7年,范国光一家人隐姓埋名,为了这个已经没有了的父亲。

  虽然想起父亲时,脑海里没有什么画面感,但他总会想。

  “听母亲说,父亲给家里带来唯一的好处,是寄来几块大洋,买了几亩不长粮食的地,家里死了人就不用埋在乱坟岗了。”范国光说。

  1949年解放后,丰县一名副区长告诉范国光,他们可以享受烈属待遇。“具体为什么是烈属,甚至父亲的名字,副区长也说不上来。”

  直到1951年,16岁的范国光在山东滕县民政科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范国光从山东纪念烈士建筑委员会文件里看到一份烈士名单,其中就有范子侠的名字。(丰县建国初属山东)

  看着这个名单,范国光差点流泪,“一个同事问我你认识范子侠?我说这是我父亲。”

  那一天可以说改变了范国光。

  从那天以后,既然国家认可,他就决定一定要找到父亲遗骨,弄清楚父亲的经历。

  他给中央内务部和山西省民政厅写信,打听父亲的经历和遗骨所在地,“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过了,只有给中央写信了。”

  这封信没有回音。

  没想到六年后的1957年,他收到了内务部和山西民政厅的回信。“回信很简单,就说范子侠埋在邯郸市晋冀鲁豫烈士陵园,还有几张烈士陵园大门的照片。”

  他第一次知道父亲的埋骨之地。

  墓上有碑,却无一字

  1960年的清明节,范国光从枣庄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邯郸,这是他第一次给父亲扫墓。

  范子侠战死在河北省沙河市,被安葬在沙河柴关村附近大鞍山的封峦寺前。

  范国光看见,墓上有碑,却无一字,主要是怕鬼子破坏。

  上世纪50年代,遗骨从沙河迁葬到邯郸市晋冀鲁豫烈士陵园,父亲的墓碑上才有名有姓。

  墓碑由34块青石垒成,代表着他走过34年的人生旅程。

  “爸,我终于找到你了,儿子看你来了。”那一天,范国光跪在父亲的墓前,烧着纸钱,念叨着。

  从1960年开始,范国光每年都要来父亲的墓碑前看看。

  这期间,邯郸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曾有自称范子侠女儿的人从北京来扫墓。

  “自称是我父亲女儿的,原来是我父亲当年的警卫员,他委托自己的女儿来扫墓。”范国光说。

  对于范子侠的生活和战斗履历,一些史料馆、档案馆都知之甚少。

  如今,关于父亲范子侠所有的资料信息,几乎都是范国光和女儿范蔚用腿跑出来的。

  从1951年开始,他借阅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当年父亲的战友解放后都做了大官,我只知道一些人的名字,有时人民日报刊登他们的职务,我就有写信的单位地址了。”

  几十年间,范国光几乎查阅了每一期的人民日报,找到了上百名跟父亲有过联系的人,寄出了上千封信件。

  “我采访了很多人,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为我难过,得了这次教训,我们应该好好整顿地方武装。地方武装真还太差啊!”这句话让范国光潸然泪下。

  1995年,范国光通过走访记录,联合范子侠的老战友合著了纪念文集《忆范子侠将军》。

  半个多世纪的牵挂,终于如愿。

  去爷爷牺牲的地方

  如今,退休后的范国光一个人住在枣庄东郊。

  5月20日,他从卧室里取出一本厚书,小心翼翼翻动书页,摊出“宝贝”:几张泛黄的相片。相片是几十个八路军的合照。

  范国光一眼就能认出范子侠,“这个矮瘦的,就是我父亲。他们在参加一场战斗后的合影。”

  当年16岁的青年如今已是82岁的耄耋老人,“跑不动了。”

  他有四个孩子,每次扫墓,他都带着最小的女儿范蔚。范国光的所作所为也影响着儿女。

  在范蔚心里,爷爷是一个传奇英雄,而父亲用一辈子搜寻爷爷的人生,也是一个传奇。

  范蔚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去爷爷牺牲的地方工作,每年替父亲扫墓祭奠。2009年,她辞去枣庄学院的工作,和丈夫离开生活42年的家乡,到河北沙河找工作。

  2014年8月31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作出关于设立烈士纪念日的决定,于9月30日设立为烈士纪念日。民政部公布了第一批在抗日战争中顽强奋战、为国捐躯的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范子侠名列其中。

  范蔚从网上看到这一消息后,立即打电话告诉范国光。

  范国光十分激动,“我这一辈子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把父亲的足迹走遍,作为儿子,我想了解他为真理和正义奋斗的一生,也算是尽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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