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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这奇异的洞彻

2015年05月3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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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奇异的洞彻》中,一只狗回忆着主人的爱情生活,以及它和主人的死亡。
最佳欧洲小说II
作者:(波黑)黑蒙(HemonA.)编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年:2014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阐述了处在世界文学边缘的小国所具有的矛盾和优势。身处小国,“要么做一个可怜的、眼光狭窄的人”,要么成为一个广闻博识的“世界性的人”。波黑作家亚历山大·黑蒙编辑的《最佳欧洲小说》系列甄选欧洲近年最优秀的短篇佳作,让读者看到这些小国文学的美丽景致。

  “此一瞬刻”的小说样貌

  和2013年出版的《最佳欧洲小说2011》按照字母顺序编排不同,今年出版的《最佳欧洲小说II》将这些小说分成若干主题,编辑成有层次的三本分册。《倦手》中的主题偏重个人的日常生活:“爱”“孩子”“家庭”“工作”;《傻子奥古斯特的哀伤》中的主题偏重现实世界的焦虑与动荡:“欲望”“危机”“罪恶”“战争”;《我,战马》中的主题进入形而上的思考:“思想”“艺术”“音乐”“别处”“家园”。无论大国小国,这部小说集选择的都是中国读者较为陌生的作家,他们很可能只有这一篇作品会被译成中文,因此就更显难得与珍贵。

  按年代编辑的小说集凝固了一段时光,让读者看到“此一瞬刻”的小说样貌,看到同一时空的世界其他角落正在发生什么——不是以碎片化的资讯,而是通过剖析内心的文字。我们的情绪、感受、经历、思维共通而兼异,在表面相似的生活方式背后,也各自总有需要诉说的不一样体验。故事可以借由文字将这些体验传达给远方和若干年后的读者,这是小说的魅力。

  这本书中的大部分小说都采用第一人称视角,或者是像摄影机似的特写聚焦。叙述者喃喃自语他们的生活、遇到的人和物、随时流淌的心绪。在我看来,这些小说的共同主题是:孤独。更准确地说,它们试图表达的核心是:“与孤独相处的各种状态”。

  让飞速掠过的日常变得慢一些

  不论这些故事发生的环境如何,“物”都占据很大的比例:行走的街道、饲养的宠物、刚出生的孩子、使用的物品等等,似乎“物”比“他人”更加重要。我们处在一个充塞着物而无法掌控的世界中,每日都可能遭遇突发的危机,规整运转的世界不会在乎个人的感受,在忙于追赶世界和他人步伐的同时,还要匆匆捡起掉落的自己。他人无法真正与我们的内心相接,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物,物贮藏了我们的过往存在。如《倦手》中的画家,在肖像中想象每个人的故事,同时渴望留下爱人的脸。最极端的要属《受难日》中的老妇,只有厨室中的物品看着她慢慢病倒,儿子工作太忙最后也没出现。物恒久不变,他人则随时可能离开。这种对失去的焦虑和对联结的渴望人所共有。用文字说出,就是将“物”固定在纸面上,赋予它们人格,让它们成为无声的伙伴与友邻。

  小说家在文本里焦灼地寻找“我”与“他人”的联结,现实赤裸裸地向我们揭示出联结的不易,选集中的《孩子们》是很好的隐喻——孩子总要离开大人独自面对人生。这是“寻找”而非“寻回”,小说不是梦幻地自我安慰,也不是建构乌托邦自我麻醉。小说需要面对、需要探索、需要解释,“寻找”就是面对、探索、解释这种种焦虑,用文字在内心深处开辟出道路,用文字说出这些难以言明的处境,用文字让飞速掠过的日常变得慢一些。

  小说不止倾诉,更在创造

  叙述者独自呼喊,希望故事里的“他人”能听见并懂得自己。他们可能会听见,如《查拉特卡》里的爱人;或发现陌生人竟然理解自己,如《……一切都融入白色》中的“我”和助手;他们却也可能离开,将“我”抛在原地,如《大灾难》里从新闻中心失焦的“我”,或者《珍珠》里生下孩子后总是不在场的男人,以及《让你的心飞》里看到同胞遭屠戮的爱尔兰移民;他们也可能极端地与他人建立联系,如《M.诱拐案》中的罪犯。叙述者只能对着“物”和“我”倾诉,并希望纸面后的读者听到(这是叙述者想象出的“另一个我”)。

  小说不止倾诉,同时更在创造,因为创造才能让我们从孤寂中暂时醒来。这些小说为读者揭示出生活向前一步的可能,让那些埋藏在我们正统外表下的哀伤、欢脱、恐惧、焦虑、暴烈的种种心绪和异想得以实现。我们都被包裹在自己的躯壳里,必须时刻装扮出不同的角色,必须遵守秩序按部就班地生活,但内在的自我却大声呼喊,挑战这看似理所应当的“现实”。掩蔽在正统日常下的真实需要找到表达的渠道,小说为我们揭开现实的盖子,让我们感到自己不再局限于现实赋予的单一自我,在这个世界之外还能活在更多的“另世界”中。小说就是让这些“另世界”成真的魔幻术,它带领读者进入许多“奇异的洞彻”。

  《这奇异的洞彻》是其中我最喜欢的一篇小说,它通过一只狗的口吻叙述,这只狗回忆着主人的爱情生活,它和主人的死亡,以及他们死后的灵魂对爱的留恋。《我,战马》也是通过一匹马来讲故事,这匹马会说多国语言,懂得建筑学,还能够探讨康德,但最后也只成为了马肉罐头。《逻辑癖互诫协会》反讽又夸张地表现了极端遵守逻辑的机械型人格。《终点之前》的“我”在子弹射出瞬间和死神对话。这些例子还有很多,阅读这些小说,总能在无意中邂逅令人拍案叫绝的奇思妙想,真是太舒爽的阅读体验。

  亚历山大·黑蒙认为“文学是我们与浩瀚的人类经验保持紧密联系的最好方式”,这些奇异的洞彻让读者在阅读小说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的某些暗影被照亮了:经历的生活在小说里同样地出现,难言的感受在小说里被精准地描写,不敢示人的想法在小说里竟正儿八经地成真。读者惊呼“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

  是的,小说世界里没有谨严的规则与道德,它是最亲切最丰富的文体,只要敢想,就能发生。它通过文字的炼金术让读者迷醉其中,发现生活居然能被文字展现得如此富有魔力。它是读者和远方小说家的隔空对话,让读者既看到了世界陌生角落发生的故事,更看到了同一个世界能够被描述成的无限种可能。每一篇小说都是通向这庞大小说宇宙的任意门,甚至不是一个宇宙,而是繁衍、叠加、交叉、汇合的无数个宇宙。

  尼克·克劳斯在序言中说:“文学非凡的力量并非在于它能够精准地再现大量的共性,而在于它能够以某种方式阐明独特的人生,能够拓展我们对以前不曾注意到或不曾表达过的存在的理解”。陌生带来想象,这些小国的陌生让读者能够不受固有印象的限制,纯粹地欣赏小说技艺本身,抽离现实的国界,感受到它们仿佛从天而降的惊喜,仅仅是一个读者遇到了一篇美妙的故事,在一杯茶的时间里度过了一次难忘的旅程,甚至不需要清楚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只将它们看作远方飘来的一段声音,一些思绪,一抹异想,像小兽一样钻入我们怀中,让我们轻抚皮毛,感受指腹传来的柔软,此时,我们就与远方的未名作者握手,为孤寂的生活添入了安慰,在文字中达成了隐秘的共识,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些“奇异的洞彻”。鹿鸣之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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