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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成宴》:一个女版“堂吉诃德”的求索

2015年05月3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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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频,80后作家,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至今在各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同屋记》、《醉长安》、《玻璃唇》、《隐形的女人》、等。荣获2010至2012年度“赵树理文学奖”。
《三人成宴》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苦难应该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你内心所有的感受、隐忍在这个土壤里面,很有可能会开出你想象不到、灿烂的花朵。”孙频的小说叙事深植于女性的心灵苦难,阅读之后,你每每会惊心动魄于密不透风的文本土壤中,开出了一枝不妖异冷艳却异常倔强的花朵。

  自蕴悲怆力量,于情爱中生出慈悲

  孙频是如此隐忍于沉痛的积累,如果你一帆风顺,坐在咖啡馆里沐浴爱情的阳光,你大概会对这些女人偏执狂一般的生活不屑一顾,然而孙频的小说就硬生生从这些压抑如雾、如霾、如尘、如魇的两性情感故事里生出了悲怆,也生出了慈悲和拯救。

  《三人成宴》比之上一本《隐形的女人》更加绝望,《隐形的女人》的五个故事里有通过小径走向爱情和人性的殿堂,有在黑暗中穿行萃取到的光影。《无相》是第一本小说集里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个寒门女生,她到老教授家帮助家务,心里有一番寄人篱下的异样感觉。她的母亲通过山西吕梁山区特有的妇女性交易模式“拉偏套”供养了全家,然而在小说里生成的不是沈从文湘西的原始素朴、生命韧性,这个与父亲和家人一起睡在炕头的女生有了生命的卑微感。一种风俗,不是那时山水,那时人家,也不是荒远之地的野性呼喊、本能挣扎,它一旦与社会现实与现代“奋斗”融为了叙事一炉,故事由此在女生的身上爆裂了:“在春天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她一个人在灯下备课的时候,忽然很奇异地听到一种声音。风声、雨声、雷声、下雪声、抽穗声、拔节声、花开声、落叶声、山川声、水流声,似乎是把所有的声音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了,它们就变成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轻微地几乎听不出来,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万物生长的声音。”女生在老教授面前勇敢脱去外衣,以圣体的闪耀参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宇宙一切无相无形,这几乎是孙频本人为卑微生命找到的最后涅槃与解脱。

  《三人成宴》里的五个故事最终却没有爆裂,女生蜕变为女人,围城里的女人们已经褪去了艺术的壳子。她们并不如蝉蜕,无法化蛹成蝶,婚姻和爱情里每拨去一层壳子就逐渐露出了残破萧索的肉身。五个故事中两个故事的主人公是画画的女人,但此时的她们却疏离于人群,自我沉溺在小家庭的泡影当中。然而,追逐中的千回百转,叙述里的有情皆孽,大概最让人愁肠百结的,要数登上2014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的短篇小说《不速之客》。女主人公是一位陪酒妓女,孙频采用极致的手法让她卑微之极,无学历无能力,把自己灌醉后不收钱陪睡,她只剩下了对“纯爱”的坚守,于是她沦为了男主人公的“不速之客”。波伏娃曾说,一个最底层的女性也梦想有“伟大的爱情”,她们靠近这种爱情,它以未完成、危险的、可笑的、不完美的姿态造访过她们。小说中爱得发狂的女人,不顾一切投身于男性施舍的希望,实际还是投身于自身精神的拯救。“一切的自由和一切的束缚都殊途同归,不过都是因为太爱自己。”如果没有这惊人的自我解剖甚至嘲弄,孙频的爱情故事也只不过就是无数“被抛弃和追逐着”的爱情故事,正是“伟大爱情”里的精神痼疾让孙频超凡脱俗。然而,孙频又终究是不忍的,在小说的最后,男主人公变成了残废人,他终于在等待中熬煎,期待一个温暖的依靠。救赎之道在于将自我幻灭与期许中的荣和耻一起钉上了十字架,孙频毕竟不是张爱玲,自我幻境中的爱情称不上千疮百孔,它自蕴一种悲怆的力量之美。

  虽有青春势能,却穿不透人间烟火

  孙频的故事里没有青春动能,却保持着青春势能。青春叙事不是她的运动轨迹,但小说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似乎保持着惊人的青春“状态量”。为什么女人们“爱”的能量会如此巨大?这恐怕充分昭示了一个文本背后热切而慈悲的现代新女性叙事者。五个故事都不同程度存在着“游移/寻找”模式,表现在情节中就是女主人公一次又一次地“奔赴”男人,执迷不悟地保持着行为艺术一般的自我表演。《不速之客》里的纪米萍经常成为楼道里的幽灵:“屋里的这团黑暗比外面的夜色更加坚硬,盔甲一样裹着她,让她闻到了一种生铁的冷硬,还有一缕细若游丝的血腥味。她有些恐惧,但这恐惧里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快乐。”《一万种黎明》里的张银枝每年四季去看望情人,为了体现发自内心的虔诚,她每一次都要买硬座票,她只要能一年一年地见到他就可以在虚幻惯性中活下去,火车上的一万种黎明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因为,爱着一个无望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是的,这么多年里她一直想惩罚自己,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着自己地狱的残酷性不被减弱。她才能得到一点可怕的安宁。”在《瞳中人》里,出现了我们非常熟悉的文学旅行叙事,深陷于婚姻泥潭中的余亚静开始了拯救之旅,她决定把已经载入史册的前男友们一个个从老照片里拉出来,她坐上火车一站站实施着宏伟的探望计划。旅行却没有完成激动的预设,十年恨事都成为干花,一碰就碎。女人们的旅行同时将才子佳人的相遇、奇幻执著的历险,诸如此类种种瑰丽的古典文学模式击碎了,这种旅行具有双向的悲剧意味,在第一个向度上,小说印证了宇文所安的那句话:“每一次对抗性遭遇中的男女区别的重演,都是一个仪式。”孙频小说里这种可谓盛大悲壮的仪式具有极其犀利的女性批判精神,叙事展现的是“第二性”形成之过程:“她突然了悟到,女人其实是怎样一种下贱的动物。就像一个人戴枷锁戴久了,就是给她摘掉了枷锁她一定还要竭力去保持戴枷锁的姿势。”另一个向度上,这种仪式可以具有冰冷坚硬的质地,女人之心在极端的旅行中变得无法穿透。堂吉诃德出现了女性版本,疯癫与纯粹、可笑与英勇、虚幻与理想,共同构筑起人类永恒的自我寻找之路。

  同时,孙频是有局限的,欲将超度而未得解脱,已经开始探索却始终冲入幽闭,在深谙悠长的复沓叙事泥沼里深深不可自拔。读者郁积于故事一次次的相同演绎,没有办法抵达小说和阅读的天地玄清。时间在小说里凝滞了,只剩下了女性紧张的心灵暗影;空间在小说里荒芜了,我们只看到了一次次浓烈的物化修辞。《三人成宴》里的女画家邓亚西经常在傍晚时分,站立于五层的窗台眺望“人间烟火”,她如阴间的魂魄游离于人群,孤独却像强酸溶液一样腐蚀着她。“整个世界都被这烟火气铸死了,铸得水泄不通,唯独她的房子就像一顶悬浮在烟火之上的小庙,肃穆清冷。”由此,我们可能找到了故事偏执生长着的因缘:作家浮于烟火之上的悲怆,陷于孤独之中的拯救。

  世界不会被铸死,它终究会给执著的人留下一个介入的缝隙。孙频什么时候能穿透这烟火,才能笑看彼岸上苦难的花朵明艳绽放。 □刘芳坤

  《三人成宴》

  作者:孙频

  作家出版社2015年4月

  本书是由青年作家孙频的五部中篇小说结集而成。

  五个故事聚焦于城市男女的情感生活。孤独的女房东和房客结婚,希望拯救自己于孤独之苦;被女人纠缠不止的男人,分手后发现竟离不开女人的陪伴;陷入巨大生活惯性的女人,执著地坚持长年往返不同的城市探望男人,却发现他生活在更深的泥淖之中;意欲离婚的妻子,在丈夫绝望自杀后,却发现了丈夫最大的秘密……孙频的小说有一种冷酷的美感,用不同的角度透视现代都市生活中的男女情感,与一般意义上的爱情和婚姻的定义不同,小说旨在消解与重构这些既有概念,值得围城内外的人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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