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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在冲突中流散

2015年06月17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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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志】

  贾樟柯电影,讲述的或许是我们中国人的一次“大流散”。从各个小城,流散到北京、深圳,再流散到“世界”(微缩景观组成的主题公园)作为预演,然后流散到整个世界。

  还没看到《山河故人》,只看到故事梗概和戛纳前线记者的影评,他从前的电影,发生在汾阳、奉节、北京,《山河故人》却到了澳大利亚,一路看下来,贾樟柯电影,讲述的或许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又一次“大流散”。从各个小城,流散到北京、深圳,再流散到“世界”(微缩景观组成的主题公园)作为预演,然后流散到整个世界。

  《小山回家》(1995年),是离开者的遭遇,《小武》(1997年),则是留守者的遭遇,但不论是外出的人,还是留在家乡的人,都还能够保持笃定,因为故乡还可以回去,自己与故乡的联系还没有断裂,从实的地方看,旧时庭院还在,身体可以回去,从虚的地方看,旧时人情伦理还在,精神有地儿寄寓。《站台》却显示着莫大的破坏。县城文工团的演员,小城的先锋青年,比别人更敏锐地感受到了1979年以后的变化,于是奋不顾身地投身到了那种变化里,从工作、恋爱到全部生活,都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里身体力行着新准则。他们不幸成了见过世面的人,故乡可以寄存身体,却无法托管精神。

  终于,他们得向着“世界”流散。2004年的《世界》里,有三个“世界”,一个世界,是那群离开小城进入北京的年轻人力图摆脱却如影随形的小世界,它真实却贫穷困苦,作为桃花源的一点点特质正在剥落殆尽;另一个世界,是他们工作和生活的那个“世界”(微缩景区主题公园),这个世界光彩流溢、繁华多姿,却是个虚假的世界,是对真实世界的戏仿和嘲讽;第三个世界,是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世界,这个世界冷漠、疏离、空旷寂寥、呼救无门,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让他们艰于呼吸,难以从容细致地生活。

  稍早一点,贾樟柯电影里,人和旧日世界的冲突,还更多地停留在精神层面上,那些饱受大时代和大城市惊吓着,若能调整自己,也还能重返旧世界,但 2006年的《三峡好人》、2007年的纪录片《无用》和2008年的《二十四城记》,都在确凿无疑地说明,旧日世界也回不去了。没有故乡的时代,没有故人的时代,《三峡好人》里的那种奇幻景象就成了常态:大楼冲天而去,飞碟骤然而至,黑瘦而老气横秋的小男孩叫魂一般唱着流行歌,唱的是:“亲爱的,你慢慢飞……”,一切都离奇而乖戾。要想在这样离奇乖戾的世界里存活下去,就必须痛下决心,与往日的一切断绝联系——如《三峡好人》中的赵红决心与丈夫离婚。

  既然已经开始流散,就必然会流散得更远,到了《山河故人》,一张世界版图已经在我们面前展开,大流散才刚刚开始。只不过,和犹太人的大流散比起来,我们的流散不是因为战乱、宗教、种族,而是因为骤然而至的金钱、财富。不管这是正是负,在流散者心中的印记,都是一样的。巨石砸下,蚁巢粉碎,流散在路上的人,重心摇摇。下一站是哪里?幸亏宇宙还不能作为目的地。

  □韩松落(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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