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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种孩子很会理解大人的苦”

2015年06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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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2014年12月21日,这是关军来到东胜的第一个晚上,因为太冷,他睡觉时要盖两床棉被,要穿着毛衣毛裤,还要把电热毯调到最高一档。这一晚他还可以住在学校附近的家庭旅馆,而当随后他来到学生们的家里入住时,他不得不倚仗着白酒的热辣入眠,通常上半夜一杯,下半夜还得再来一杯。

  此后100多天与“留守儿童”的朝夕相处,对关军来说,是完成了一种生活的转换,暂别一种生活、进入另一种生活。最初刘新宇和他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关军没有丝毫犹豫,而且他把一个月的时间加到了至少三个月,里面还跨过了今年的春节。“并不是要刻意挑战什么,而是课题本身对我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必须潜进去。”

  当逐渐与孩子们“混”熟的时候,关军开始了一次对孩子们的口述记录,他试图保留孩子们最原始本真的叙述口吻,让他们来表达自己、讲述自己。这些孩子的故事太多、情绪太多,我们只能节选其中的部分内容,分享给大家。这些来自孩子内心深处的表述,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召唤出来。更多的时候,他们在用看似“不在乎”、看似“快乐”的状态,去掩饰或是尝试忘记一些现实生活中的无奈。

  【金馨雨/2015.03.16/03.19/03.24】

  我在学校受委屈啥的,也不跟爸妈说

  我家只有一个孩子,我大概两岁时,刚断奶,妈妈就出去打工,我三岁时,爸爸也出去打工了,只是中间有一年回来照顾我。

  爸妈对我都很好,他们打工回来,我都会一下子扑上去。他们结婚以后好像一直在吵架,离婚闹了很多年,好像我六岁就开始了,因为都在争我,而且我也极力反对,所以一直拖着。过年总是两边过,去年在爸爸家过的,今年在妈妈这边。争我的结果是他们决定共同抚养,不过,我最终可能还是会跟妈妈,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

  我和妈妈说过,希望她留下陪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物质条件。我妈希望给我更多零花钱,我不需要,一般每周只拿十来块钱。我妈就给我讲小时候她家多穷,每天吃一个馒头,还是特别硬的,而且总被人欺负,有小朋友笑话她的鞋子破,丢到外面去,她不希望我再过那样的生活,怕同学瞧不起我穷怕了。她小学只上两年,字都不认识多少。

  有时,我在电话里问我妈新疆那边打工怎么样,她就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说,我被风吹到天上了,又降落下来。她骗我每天都有肉吃,我听幺姨(注:妈妈的妹妹)说工地吃得可差了,米饭菜叶子汤,起早贪黑。

  他们在外干活肯定累,还用说吗,像我们这种孩子很会理解大人的苦的。我在学校受委屈啥的,也不跟爸妈说。

  【孙立欣/2015.03.17/03.28】

  自己喜欢的特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而且弄坏了

  父母很快去外地打工了,我那时十一二岁,感觉就是自己喜欢的特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而且弄坏了。

  我原来特别喜欢黏着我爸爸,和他撒娇,他也喜欢把我架在脖子上,那种感觉很好,自从他第一次出远门回来,跟他在一起就不敢那么亲了,不知为什么。那时弟弟还很小,他不敢和爸爸说话,害怕,和见到生人差不多。

  爸爸一般过完年几天就出门,他和妈妈在家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月,他们刚走的时候,我就不想说话,呆呆地蹲在那里,看着天。几个一起从上面下来的伙伴有时会说起父母的境况,尤其太阳很毒的夏天会去想,我们能吃上冰棍,他们怎么样?

  看到有的家庭可以在一起,心里闷闷的。以前会有点不理解,怎么就出去了,现在觉得还是为了我和弟弟,觉得他们挺辛苦的。

  希望父母多陪陪我们,但不去打工确实也不现实,毕竟现在生活太物质了。只是,希望他们带上弟弟,他太小。

  每次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和弟弟会走一小段山路,去迎接一下。快见到爸妈的感觉,很高兴,但也有点紧张。

  爸妈在外面,我四五个星期打一次电话,其实挺想给他们打电话,但又想想,还是不给他们打了吧。以前打电话的时候会哭,现在能忍住了,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哭。

  前几天布置作文《我想要的那种家庭》,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句提示,我当时看了有想哭的冲动,但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感觉,就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跟家庭、父母有关的话题我会比较敏感,最难过的节日就是中秋,电视广告都是说团圆的,我就特别伤心,中秋节回去只有爷爷奶奶、我和弟弟,我晚上去解手看到月亮那么圆,那么大,就感觉心里闷闷的。

  …………

  家人很少说外面的辛苦,只是我想摘花椒这次例外,爸爸也跟我说了很多,反而更坚定了我要去体验一下的决心。他说在建筑工地上,每天起很早,冬天天还没亮,晚上还加夜班。他有时在房顶清理垃圾,我就觉得特别危险。还有我大伯,和我妈妈在一起干活,从房顶掉下,腰摔坏了,不能干重活。所以,我爸妈出去我就特别担心。

  工地吃得差,好像就是白菜煮了,就着馍。

  特别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与这里的差别,走出甘肃。爸妈多半在工地上,不会有很多见闻带给我。

  爸妈每次回来给弟弟买衣服啥的,还给我和弟弟买过生日礼物,红线穿的塑料珠子手链。他们每周给我25元零花钱,我一般都是回去的那天花得多,给弟弟买好吃的,他还在村里的小学,我觉得弟弟是个小战士,保护我奶奶。

  我爸爸头后面都有白头发了,我就想,这些白头发哪来的?还有,妈妈脸上很多皱纹,他们还不到40岁。他们只有今年在家呆得久一些,以前我都没注意过。

  【郭龙义(老江)/2015.03.19】

  学校开家长会看到别的爸妈都来了有点难过

  先是爸爸出去打工,那年我七八岁吧,九岁时,我大了嘛,爸妈都出去了。(老江在这件事的记忆与父母的偏差很大,父母都记得是两岁——作者注)

  小时候他们在家里种地,感觉还挺好。

  他们第一次走的时候,外公外婆骗我说,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结果直到过年才回来,呵。晚上我哭着要去找,外婆就背着我到处转,去山上别人家,把我哄睡着再背回来。

  后来就大了,没那么想了,呵呵。

  有时候他们告诉我,要去河坝买点东西,其实是走了。

  最早帮家里背柴,我也快十岁了,那时力气小,扛一根棒就回来了,呵。

  我和外婆感情好,呵。后来她身体不好,走不了路,在床上躺两三年,不知道什么病,地震以后去世的。

  学校开家长会,看到别的爸妈都来了,有点难过。有时会羡慕父母在家的同学——但现在想一下,都是为了我们嘛,挣钱上学——周五放学,家里有家长的就比较开心,我周末有时间不回家,现在回得多了,外公身体不好,腿疼。

  每周五回家,爸妈会打电话,让我把衣服洗了把作业做了,就和我说这些。他们在外生病的事不会跟我说。

  我爸说,如果想他们,就去他打工的地方,帮着带孩子,这样我妈就可以打工去。去年假期我去了太原,除了带弟弟也干了工地的活儿,感觉太辛苦,我干过卸垃圾,搬水泥,都算在我爸的工作量上。我爸主要是打灰,每小时12元,打一晚上,白天睡觉。打工太累了。我不想干,呵。

  本版内容摘选自关军新作《一片灰黄》

  本版摄影/刘飞越

  图片由“上学路上”公益组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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