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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歌的美学世界:方言写作背后的活色生香

2015年06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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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乐镇伤心故事集》
颜歌笔下的川西小镇——四川邛崃平乐镇。图片来自网络
颜歌
作家,1984年出生于四川郫县。迄今为止,她出版了包括《我们家》《五月女王》在内的十本小说,作品也见于《收获》、《人民文学》等杂志,并获得了《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潜力新人等奖项。如今她居住在成都,正继续创作一系列关于虚构的川西小镇“平乐镇”的故事。

  颜歌确实在有意识地建构属于她自己的美学世界。这个美学世界在地理学意义上划定为川西的被颜歌命名为“平乐镇”的小镇,颜歌在这个地域里寻找灵感、故事和人物。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故乡”——由福克纳、马尔克斯、沈从文和莫言在内的现代写作所开创的传统之一,就是通过书写,不仅仅是还原一个故乡,而是创造出来一个故乡。

  平乐镇的伤心故事

  日常化与神性交织

  读《白马》时在地铁上,合上书,看着周围睡眼惺忪的乘客,如果这个时候看到他们身后跟着一匹白马,不,一匹,二匹,三匹……我会不会惊叫起来?

  但是平乐镇上的小姑娘云云真是安静,她看到一只白马走过操场,走过自家的院子,走过街道,她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惊慌,反而觉得这白马极其亲切,甚至跟着白马走了一程又一程。

  这是颜歌的平乐镇伤心故事之一。父亲、姨妈、姐姐和我,构成了一个不等边的四角形,围绕着这个四角形的,表面上看是我的成长史,其背后,勾连的却是父辈们的情仇爱恨。这或许就是平乐镇的伤心原因之一吧,一代代人重复着同样的成长,青春不过是接受时间的惩罚。白马是什么呢?它是自我欲望意志的外化,在不可抵达之处抵达?还是一种自由的灵魂象征,试图冲破庸常生活的围困?还是一种救赎的幻想,在无助之时提供心理上的慰藉?无论如何,因为这偶尔跑出来的白马,平乐镇的伤心故事变得魔幻且富有精神性了,白马带着这个故事,走向的是无边的小说美学。这是颜歌小说最有意味的地方之一,她试图从日常生活的平凡、庸俗和琐屑中发现人类内部的精神景深,由此她朝两个方向努力,一个方向是肆无忌惮地将日常生活中最见不得人、最肮脏龌龊的一面放大和强化——颜歌将之称之为“日常生活的粗鲁。”在《照妖镜》中,少女们发现自己身体的秘密不过是一块脏兮兮的黑肉,而情爱的初体验,也更多是恐惧和焦虑。但是在另一个向度,在我们几乎要被颜歌的粗俗甚至是恶趣味吓得掩面而去的时候,她突然笔锋一转,用白马、镜子等富有幻觉的物象扭转了小说的庸常,让即将坠入日常生活而万劫不复的我们徒然一惊——这是美学上的一惊——在这一惊中,颜歌从日常生活的假面中探出头来,展示给我们一副小说的真面目:日常的神性和人性的多面。日常的神性指的是,吃喝拉撒柴米油盐这些平常日用就是道,就是美,就是生活的本质,就像《繁花》里面说的那样,人生就是吃饭、睡觉、蹲马桶。但人性在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中也偶有迷糊,也偶有发呆、走神、玄想,也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事物,想象不该想象的生活和爱情,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我想说的是,颜歌确实在有意识地建构属于她自己的美学世界。这个美学世界在地理学意义上划定为川西的被颜歌命名为“平乐镇”的小镇。从《五月女王》开始,颜歌就开始像个“野孩子”一样在这个地域里寻找灵感、故事和人物。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故乡”——由福克纳、马尔克斯、沈从文和莫言在内的现代写作所开创的传统之一,就是通过书写,不仅仅是还原一个故乡,而是创造出来一个故乡。这是所有现代写作者的好梦,因为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所以才要借助笔墨,再造一个纸上的世界。

  《平乐镇伤心故事集》

  作者:颜歌

  版本:广西师大出版社

  2015年5月

  颜歌在这个短篇集里,描绘了一幅融合了日常与奇幻的川西小镇的市民生活场景,5个不同年龄段女人的青春、欲望、宁静、温暖,被压缩在一个沙盘般的微观川西小镇图景中,而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关于那个社会剧烈变迁的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的中国,一份亲密的、集体式的青春童年记忆。

  当时一听“伤心”这个词,就觉得特别熨帖。当故事中的这5个女人走回家,她们都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颜歌

  初具雏型的故乡

  城乡接合部也有山高水长

  在《声音乐团》里,对故乡消逝的恐惧是作品的主要背景之一,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隆隆的声音构成了小说众多声部中的大声部之一。这是现代化阔步向前的声音,它丝毫不会顾及一个平乐镇少女的碎碎念,对于这种声音的抵抗,构成了颜歌小说的起源学。什么是颜歌抵抗的武器呢?是平乐镇上的一个个人物,一个个故事,以及这些发生的主要场所——“家”。颜歌的小说场景无论如何切换,始终有一个核心所指,就是家。《五月女王》写的是两个家庭的生死情仇,其机缘巧合遍布匠心,而在随后赢得广泛赞誉的长篇《段逸兴的一家》中,干脆就直接围绕一个家庭来展开全部的故事。《白马》几乎重复了《五月女王》的结构,两个支离破碎的家构成了故事的背景,即使是《三一茶社》这样的以公共空间为故事场景的小说,其最终的指向,居然也是如何安置一个更合适的家。这些家大部分是破碎的,不完整的,缺乏温暖和安全的家。这几乎是一个历史的逆转,颜歌的同乡前辈,巴金先生曾在上世纪20年代写下了著名的《激流三部曲》之《家》,在巴金那里,如何冲破旧有的大家族的压迫,找到一个新“家”来安置青春和生命,构成了书写的主题和叙述的原动力。不到一百年时间,这些在现代之初寄予了多少理想和浪漫的家已经成为“一地鸡毛”,像碎屑一样散落在包括平乐镇在内的世俗生活中,只不过这一次,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花力气去想象一个新家和一个新的世界,他们更愿意在污泥里打滚,生活在别处?谁知道呢。既然不知道,那还是按照老样子生活比较安全吧。

  无论如何,颜歌不声不响地摆弄着一段已经失去颜色的旧积木,却慢慢搭起了一个初具雏形的故乡。这个故乡有自己的人物、吃食,有自己的穿着打扮,古灵精怪,有自己的陋习和恶习,有自己奇怪的说话的调调——很多人说这是颜歌的语言特色,是一种方言写作,还是阿来有文化,他说这不过是方言的壳子。也就是说,方言并非目的,目的是通过这种“调调”,来塑造不一样的人物和不一样的灵魂。这个调调,包括方言但大于方言,方言最终形塑的,是综合的小说叙述方式。这是颜歌的优势之所在,她笔下的人物和故事由此活色生香,就好像四川火锅一样让人远远地就垂涎三尺。

  颜歌老了,她说她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停留在平乐镇这个城乡接合部,呼吸着它浑浊又生气勃勃的空气。她甚至说自己对小说的功能都有了怀疑,写小说到底有什么用?她也不愿意写一个史诗般的作品——在她看来,这是美学上的陋习和不成熟的自大。她要画一个圆圈,写小地方,小人物,小故事和小伤心。这些故事包括:初中生早恋的故事,姨妈和爸爸偷情的故事,一个做豆瓣酱的小老板在母亲、妻子和情人之间周旋的故事,吃肥肠粉的故事,一个月三次喝茶聚会的故事,唐宝珍从楼上抛撒她丈夫内裤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读第一遍只觉得鸡零狗碎的有趣,再读一遍觉得确实有点伤心了,如果是在深夜睡不着,又恰好看到了一匹白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会伤心地哭起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语人生。颜歌其实一点都不老,可是她知道人世间的山高水长呢。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颜歌,是2008年,在珠海。当时惊讶于她瘦长的身材和大得出奇的眼睛。几天在一起也没有说几句话。临别在机场,她倒是略带调侃地叫了一声杨老师,然后递过来一本封面素净的《五月女王》,打开扉页,上面用铅笔写着:小杨老师,要开心啊。

  我记得她的这句话,所以即使是读着伤心的故事,我依然坚持着不伤心。□杨庆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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