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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 一堂漫长的哲学课

2015年06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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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1971年生,辽宁人,现任教于北京大学哲学系。主要研究方向为古希腊哲学、近代哲学、政治哲学、伦理学等。
《自然社会》
作者:李猛
出版社:三联书店
版本:2015年3月

  “我母亲那时惊恐万分,所以生下了孪生子——我自己和恐惧。”1672年,托马斯·霍布斯写下这段话时,他已经是个84岁的老人。他在西班牙无敌舰队大举入侵英国时降生于世,成年后又遭遇内战、流亡、1665年大瘟疫、1666年伦敦大火——恐惧这个孪生兄弟与霍布斯相伴一生,在他后来的名著《利维坦》中,他描述或是想象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处于持久的战争状态,“人的生活,孤独、贫困、卑污、野蛮、短促”,霍布斯将其称为“自然状态”,或者叫做“自然社会”。

  霍布斯自然不会预料到,三个半世纪后,遥远的中国竟会出版一本书直接回应他所描述的恐惧。在这本书的开篇,作者引用了比霍布斯稍稍靠后的丹尼尔·笛福的小说《鲁滨孙漂流记》中主人公的遭遇,将霍布斯的恐惧具象化:孤绝荒岛上十五年的鲁滨孙,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脚印,而他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并非发现同伴的喜悦,而是对可能存在一个随时准备取他性命的野蛮人的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深深的敌意。这一切似乎都暗示了霍布斯的经典理论,在“纯粹的自然状态”下,恐惧产生敌意,敌意引发战争,而这一切很自然会带来“孤独、贫困、卑污、野蛮、短促”。你既可以将其当做是人性的一部分,但更可以作为非文明社会下的一种普遍状态,同时也是迈向有秩序的文明社会的起点,实际上,这也是整本书立论的出发点,因为这本书的名字就叫《自然社会》。

  很多人惊叹于作者构思的巧妙,竟会想到用一本17世纪小说的情节去解释同一时期的一种在今人看来并不容易理解的思想。这在国内任何一本教科书式的政治哲学著作中都很难看到,后者往往在前言和导语中,专业名词和术语喷薄而出,足以让未受过专业学术训练的读者退避三舍。而这本书似乎在努力避免这一点,就像作者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我一直想,中国人写西学著作能不能探索一些非教科书式的写作方式?”于是,他选择用小说来打开一扇门,邀请读者来上一堂关于自然社会的哲学课。

  引子

  哲学课成“追逐知识的竞赛”

  教室完全被李猛思想的凌厉攻势压服得一片寂静,除了敲打键盘的声音——在他的课上很多人都练就了快速盲打的本领,因为纸笔已经很难跟上他思维的速度了。

  《自然社会》的作者李猛,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他这部纵论从格老秀斯、博丹、霍布斯一直通向约翰·洛克的自然法观念的500页巨著,不由得使人产生一种好奇心,希望与他见上一面。但李猛很坦率地回绝了见面采访的请求:“我个人其实根本没什么见面的价值,不过是个普通的教师。”

  四天后,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北京大学一间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很多正中前排的桌子上都贴着白色小条,用来占座,晚到的人只能坐在靠边或是靠后的位置上。学生们欢笑的气氛不像是在等待上课,倒像是在期待一场精彩的表演。

  三时零三分,主角终于出场:微驼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north face”包,包的侧面斜插着一个大号的太空杯,他穿着普通的竖条纹衬衣,下摆小心地扎在裤子里,浓密的头发像一顶花白的帽子一样戴在头上,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能发现他每次微笑时,嘴角和眼角在试图亲近彼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个形象都符合李猛本人在信中所自称的“普通的教师”形象。

  当他从包里慢慢地抽出那本梁漱溟的《中国文化要义》放在讲台上时,他的真正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显现出来。尽管这只是一堂关于梁漱溟伦理思想的典型中国式课程,但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课程中,他的语言不断在中文、英文、拉丁文之间转换,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托马斯·阿奎那、康德这些西洋哲人名字和他们的观点反复出现。在课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甚至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比较了马克斯·韦伯和梁漱溟之间观点的异同。

  李猛的哲学课成了一场追逐知识的竞赛,每当你气喘吁吁地追上他留下的一个观点时,却发现他已经到了另一个赛场上。整个教室完全被他思想的凌厉攻势压服得一片寂静,除了敲打键盘的声音——在他的课上很多人都练就了快速盲打的本领,因为纸笔已经很难跟上他思维的速度了。

  每当下课休息时,就会有身材娇小的女生跑过来,羞赧地拿着一本簇新的《自然社会》请他签名,“我本来想读完再请您签名的,可我有点儿等不及了。”李猛一面以他典型的温和微笑回应,一面谦恭地弯下腰,将眼镜贴近纸面,尽可能一笔一画地写上赠语和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很有些歉意地说:

  “对不起,这本书写得太厚了,应该薄一点。”

  提问

  李猛受热捧,其思想遭冷落?

  李猛的一位好友说:“真搞不懂你们大众媒体怎么会对李猛那么感兴趣,跑去打扰他,他那本书很专业,讲的都是很技术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一般读者能弄明白的。”

  尽管从日常的观察来看,李猛是个温和谦虚之人,但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甚至是在更广大的学生中,李猛被塑造为一个偶像式的人物,从2013年起,他被称为“猛大”,又被奉为“男神”。在“知乎”网上,“北大哲学系的李猛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得到了14条回答和数百条点赞。

  最长的一条回答多达2500字,作者自称李猛是他的班主任。在这篇长文中,作者列举了李猛的各种轶事,包括他快得出奇的吃饭速度和边吃饭边看书的饮食习惯;他给母亲打电话时的谆谆孝敬之情;还有深夜给学生认真批改论文的严谨精神。

  但最令作者佩服的,则是李猛广博的涉猎:“如果斗胆说些学术的方面,那也只能是猛大一生粉啊。当时上西哲史的时候,讲到亚里士多德,老师说李猛老师是个亚里士多德专家;讲到笛卡尔,老师说李猛老师是笛卡尔专家;后来讲到康德,老师又说你们可以去找李猛老师……简直可怕……据在社会学系的同学说,社会学系那边的老师也经常说,现在中国社会学最有希望的人,就是李猛啊。”

  众多轶事将一个“学术男神”的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但就在铺天盖地的崇敬之情的背后,这个人的思想究竟是什么呢?最能代表他思想的,恐怕就是他的新著《自然社会》。这本3月份出版的著作,尽管因为媒体对作者的相继采访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一股热潮,但迄今为止,尚没有一篇真正回应这本书的建设性的评论。在这个公共时代,一个人与他的思想竟然遭受如此大相径庭的命运:一个受到热捧,而另一个却惨遭明显与之不符的冷落。初看起来,这着实让人讶异。

  但在圈内同仁看来,这却似乎不值得惊奇。李猛的一位同仁兼好友对大众媒体对李猛的热潮很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真搞不懂你们大众媒体怎么会对李猛那么感兴趣,跑去打扰他,他那本书很专业,讲的都是很技术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一般读者能弄明白的。”接着,他讲述了李猛的另一件轶事,那是在一场关于霍布斯的讲座上,台下列座的都是同专业的学者,刚开始时大家还挺直身板尽力保持礼貌地倾听,但讲到最后“大家伙儿都东倒西歪”了。这当然不是因为李猛讲得不够精彩,只是作为同道中人,话题已失去新鲜感,反复播放只会让人昏昏欲睡而已。

  作为一位被校园中的学生公认的博学教师,李猛的名声水涨船高,从本当是象牙塔的知识围堤中满溢出来,漫向更广阔的大众视野。谈论他的轶事和自称读过他的著述也成为一种时髦。他的研究对象关涉最精深的古典哲学,这条思想脉络被认为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一直传承到时下中国最热门的政治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足以让人仰望万仞。但在面对真正的知识堤坝时,究竟又会有多少人声称自己有资格敲上一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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