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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俏 把料理做成小说,在小说中分享料理

2015年06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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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文《灶间之年》插图
《料理小说俱乐部》
作者:殳俏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5年5月
爷爷秘密烹制的大年夜压轴菜,几个小摊贩暗流汹涌的美食博弈和一篇有关狼的作文,情敌间不动声色的对话与一道极简主义菜肴,围绕另类三明治的被勾引者自述,黑暗料理界女厨师对付未来婆婆的奇门攻略,僵尸开餐厅的辛酸苦辣以及他作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本书所收十一篇小说将让读者置身一个温情同怪诞交织的俱乐部中,坐享对于美食的充沛想象力,并重新领会圣人之言:“食色性也。”

  美食与文学之间的关系远比人们通常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根本。以美食为主题的文学是两者关系中最显而易见的一种。近日被改编成电影的、安倍夜郎的系列绘本《深夜食堂》可能是近来美食文学中最流行的作品。那一则则发生在深夜食堂里的故事,无一例外地以某件食物为引,从人物与该食物的特殊关系切入,讲的是人情、人际关系与人性。村上龙的《料理小说》(中文版改名为《孤独美食家》)是另一经典案例。同样以某样食物为引,村上龙的舞台要更国际化一些,他在不同国家的美食及文化语境下展开想象,从食欲探入其他欲望,以丰沛的想象力揭开人生之味。殳俏的这本《料理小说俱乐部》延续了这一源流,其中既有致敬之意(书名同样使用了“料理小说”),也在承继中有所发展:短篇集中的十一个故事风格更多样,形式更自由;它们的整体组合如同一餐有起伏、有不同味觉相互撞击的“小说料理”。

  “小说料理”虽然是比喻的说法,却也揭示了美食与文学之间更为根本的一层联系:美食及其衍生出的种种隐喻,早已根植于我们的日常语言之中,成为文字自身的潜意识。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教授、著名认知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在他的名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曾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在我们的语言中,隐喻俯拾皆是;隐喻早已内化进语言本身,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因此,只需要想一想我们的日常语言中有多少包含了“吃”的说法,便能够切身体会美食与文学间的根本联系——单说生活的“酸甜苦辣”,已包含了四种味觉;说某件事简单易行,我们说那是“小菜一碟”(英文里的“a piece of cake”异曲同工);形容出轨,我们说“偷食”;表示“坚决爱上绝不放弃”,我们说“吃定了你”;而上海方言也不例外,比如挨打叫“吃生活”,简直说尽了生活之苦之不易。

  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或许更能体会《料理小说俱乐部》的书名之妙。略具和制汉语气息的“料理”一词,既可指菜肴食物,也可作为动词、含有“处理、办理”的意思。而如果说烧菜是料理食材,那么写小说便是料理素材;精神食粮与物质食粮在这儿便高度统一了起来。

  记忆的“美食云”储存

  《料理小说俱乐部》的开头两篇《灶间之年》和《摊贩之光》更接近散文、而非虚构故事,就好像口味清淡的色拉,讲究的是食材(素材)的原汁原味,作为前菜,堪称恰到好处。美食与记忆之间的关系,在这两篇故事中尤其凸显。美食从来就是记忆最好的落脚点,最佳的储存介质——用二十一世纪浸淫着互联网思维的话语重述,我们不妨可以这样说:记忆的“美食云储存”最强。

  所谓灶间,其实就是上海人的厨房。童年时期物质生活远不如现时丰富,因此春节,便成为了一个以饕餮为主题的盛大节日——春节前后那几日餐桌之丰盛、乃至“过剩”,在《灶间之年》中被殳俏写得活色生香。去静安面包房买奶油曲奇、白脱小球和别忌斯当年货,整理亲戚们送来的特产并加以再分配,用一把圆圆的不锈钢勺子自制蛋饺,那一大锅由鲜蹄膀、咸蹄膀、老母鸡、粉丝、肉皮、蛋饺组成的越吃越鲜的大暖锅……殳俏私人记忆里这一幕幕读来似曾相识的场景,唤起的其实是每个上海小囡(乃至全国读者)的集体回忆。而在这回忆的景深处,在那云储存的子文件夹里,是彼时大家庭里热气腾腾的人际关系。如今人们追忆的所谓“年味”,便是《灶间之年》的味道。

  《摊贩之光》属于一个略略长大了些的童年:读小学的时光。拥有了少量零用钱,路边摊上的各种小吃便是那一阶段的童年里最初的美食诱惑。在《摊贩之光》里,殳俏如武侠小说般,讲述了一个东宫阿婆的油墩子VS.西宫阿婆的茶叶蛋和豆腐干VS.会讲故事的烘山芋老头的“摊贩争奇斗艳”的故事。食物的竞争,到后来皆输给了帮助叙事者赢得作文比赛的、烘山芋老头讲述的烤羊肉故事,“料理”与“小说”也在这一并置中彼此呼应。

  美食及欲望的投射

  从《厚煎鸡蛋卷》开始,《料理小说俱乐部》进入了主菜环节。鸡蛋卷、三明治、壁橱里的名牌巧克力,一一成为了激发想象力的素材,而食欲如镜像般投射出其他的欲望。

  2008年曾由赵天宇导演搬上大银幕、由吴镇宇和余男主演的《双食记》是这一系列故事中最精彩的一篇——倘若继续以小说料理为喻,那么《双食记》当是殳俏最拿手、最知名的那道料理。

  故事的前奏回到了童年记忆(也因此呼应了开头两篇),母亲“工笔花鸟一般的三菜一汤”与阿姨“如同激动人心的大型游乐器械一般、让人有想要尖叫的快感”的西餐似乎成为父亲的两难选择。父亲最终回到母亲身边,因为“买一处米做不了两处饭”,而潜在的第三人称男性叙事者,则悟出了一个道理:“生活的苍白其实始自饭桌的苍白。”

  随后,真正的故事展开:长大了的他比父亲更擅长脚踏两只船,游走于养成他吃辣习惯的绵绵与日日为他煲汤的冰冰之间。但这冰火两重天的日子并不长久,他险因砒霜中毒赔上了性命——原来是两个女人烧的食物相克所致。就这样,在《双食记》里,殳俏将一个原本俗常的道德故事翻译成了食物之间固有的、相生相克的冲突原理,并将身体欲望的冲突外化为食物的冲突,读来令人既觉惊悚,又有回味。

  类似融合菜式的

  新风味小说

  《料理小说俱乐部》的最后几篇,如同整个小说料理的点心部分,试图在类型小说的框架中加入美食元素,想象力也更加奇诡,形成一种类似融合菜式的新风味。

  《僵尸开的餐馆》是其中特别有趣的一篇。“僵尸想做一件很自不量力的事情,每一个人知道了之后都会惊呼说,天哪,这不可能是真的。是的,但这就是真的,僵尸想要开一家餐馆。”故事这样开头。殳俏的叙事口吻带着自然而然的荒诞气息和淡淡的幽默感:僵尸的朋友喜欢以“你这个死人”作为开场白,而僵尸以前是个裁缝,又总在僵尸电影里客串演僵尸,他烧的菜吸引了大批食客,直到电影导演来砸场。

  《僵尸开的餐馆》的结尾笔锋一转,透出些许忧伤来:老奶奶向僵尸揭示了他的菜为什么会大受欢迎——“你放了寂寞,你自己不知道,寂寞是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活着的人都喜欢一个人吃寂寞,他们不愿意把这种最好吃的东西分给别人,所以就越来越寂寞。”

  “好味道是需要分享的。”故事这样结尾,而这也不啻整本《料理小说俱乐部》的主旨,殳俏所做的其实是一种双重的分享:通过料理分享小说,也通过小说分享料理。无论你喜欢小说也好,或是更喜欢这些小说里提到的各种各样让人分泌唾液的美食也好(因此最好不要在半夜读这本书),你都会在《料理小说俱乐部》里找到共鸣。

  又或者你觉得两者都不太有趣,也没有关系——不妨再读一下《伴露庄旧事》开头引用的那句清少纳言的话吧:“我认为非常有趣的事,在别人的心里,却被认为毫无意义,这也是很有趣的。”□b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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