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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亚隆的背影,就足以抵御孤独(1)

2015年07月0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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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隆在他的工作室。
年轻的亚隆和玛丽琳。

  生命到了后半程,仿佛就会有很多命运的线头开始归集。当我接到那个电话,问我是否可以去美国访问欧文·亚隆时,我惊讶不已。我刚刚为他即将在中国出版的新书《浮生一日》写完推荐序,题目是《对欧文·亚隆的一次虚拟采访》。我本来就是记者出身,也认定此生没有见到亚隆的机会了——任谁请,年过80的亚隆,都以年龄和健康为由,婉拒中国之行。现在,“虚拟”竟然要变成真实!是不是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无意识地准备了十几年?

  我的书柜中,第一次出现欧文·亚隆的书是在1998年,那是一本并未获得正式版权的《爱情刽子手》。彼时,我已经开始学习心理咨询,读到亚隆《作者序》中的最后几句话,心中似有洪钟敲响,并久久地轰鸣:心理医生不能开口闭口“你们”,“你们的”问题,应该说“我们”、“我们的”问题如何,因为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存在,与死亡密不可分,有生就有死,有自由就有恐惧,有成长就有分离。就此而言,我们一体同命。

  他知道那些来寻求帮助的人,并非是等待擦去油泥、换掉破损零件的机器,而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作为一个人的心理治疗师,如果自身从未有过存在的荒诞感,总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却要去和来访者一同探索心灵,那不仅是隔靴搔痒,隔山买牛,也是对生命的轻忽与傲慢。

  所以,当我走进花园小径尽头亚隆的家时,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Professor Yalom , I feel I've know you for a long time."(亚隆教授,我觉得我认识您已经很久了。) 特约撰稿 陆晓娅

  “要完全与另一个人发生关联,人必须先跟自己发生关联。

  如果我们不能拥抱我们自身的孤独,我们就只是利用他人作为对抗孤立的一面挡箭牌而已。

  只有当人可以活得像只老鹰,不需要任何观众,才能爱慕地转向另一个人。”

  勇气

  从一种孤独抛进另一种孤独

  2015年美国团体治疗协会年会上,欧文·亚隆被邀请给团体治疗师们提些建议。亚隆谈的第一点是“勇气”。有勇气之人,大半在鼓起勇气之时是孤独的。比如,一个心理治疗师离开治疗室去对来访者“家访”,那肯定是越界之举,会受到同行们的强烈质疑和批判。但亚隆这样做过,并且表示“我总是感到做得还太少,因为每次家访都被证实非常有价值”。

  既然亚隆表示,此次见面不希望太过正式,所以,我就这一个小时也当作对亚隆的一次“家访”:我不仅可以问,也可以看,可以感知,可以用这个机会探查亚隆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的底色,追寻他源源不断的创造力从何而来。

  “想不想先去我的工作室看看?”在握手寒暄之后,亚隆提出了一个邀请。我想其实他知道我们很想看看这间著名的小屋。说它“著名”,是因为亚隆曾在书中描述过,病人们穿过花丛小道(精神科出身的亚隆,在书中通常称来访者为“病人”)来这里进行治疗,有人会对花园里的姹紫嫣红表示欣赏,有人会抱怨坏了的纱门怎么老不修,有人会为轻微挪动了纸巾盒道歉,也有人会乐此不疲地调侃亚隆曾忘记换空了的纸巾盒。亚隆从这些看似与治疗无关的细节中,看到了“每个人不同的内部世界”。

  不知道亚隆何时开始拥有这间黄墙红瓦的独立小屋的,或许是他从斯坦福大学提前退休后吧?之所以提前退休,是因为亚隆对当时精神病学变得药物化感到失望。亚隆转身离开学校,用他的自由意志为自己做出了一个选择,他有勇气将自己从一种孤独抛进另一种孤独。不过,有了这间独立的小屋,孤独就有了新的意义和价值:

  他可以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小屋继续进行心理治疗,也可以望着窗外花开花落安静地写作。我相信他非常享受这样的孤独,因为他已经发现,写作就是教学的延续,也是“第二种治疗实践”。他的生涯在退休之后,有了更广阔更深远的展开——书,可以跨过疆域,传之久远,超越时空。用他自己创造的术语说,他的生命将通过这种方式,产生“波动影响”。

  亚隆的小屋,何尝不是亚隆的“内部世界”呢?当他打开门让我们进去时,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一墙的书。书柜前摆着两张深蓝底色金色花朵的布艺沙发,敦厚地等待着收容身与心。亚隆说,那是他做治疗的地方。亚隆告诉我们说,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这里开始写作,写作让他很享受,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快乐”。

  写作

  他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令人惊叹

  我自己第一次读《直视骄阳:征服死亡恐惧》时,竟以为它是亚隆的封笔之作,还曾为此黯然神伤。写作此书时,亚隆75岁,他在书中提到“对于一个善于反思的古稀老人来说,考虑死亡和生命无常的问题是很自然的。每天发生的种种迹象都如此地震撼人心,很难视而不见,比如我们这一代已经过时了,比如我的朋友和同事生病了,过世了,比如我的视力衰退了,还有,每天,我的膝盖、肩膀、背部、脖子的情况越来越糟”。

  而今,在我面前的亚隆快要84岁了,须发花白,步履缓慢,却在这九年当中,坐在这间小屋中,望着窗外婆娑的花树,又写出了《斯宾诺莎问题》、《我要叫警察》和《浮生一日》,他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实在令人惊叹。我不知道,是写作-创造让他葆有生机,还是身体-健康维持了他的写作-创造,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亚隆说过:“创造力是黄金之道,转变了我全部的生命”——当年,热爱文学的他,用非常规非病理的说故事方式报告案例,得到教授们的认可,从而“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人到中年,他摒弃了纯粹用文献资料和研究数据来写学术书籍,选择“可以与读者亲切交流的方法”,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专著《团体心理治疗——理论与实践》。40多年过去,这本书多次再版,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后来,他更是开创了“心理治疗故事”“教学小说”等模式,把原本隐秘而抽象的心理治疗,还原为生动的故事,从而风靡世界。

  “我身上有一种破除偶像的倾向”,亚隆曾这样说自己。正是这种创造者的宝贵特质,正是这样的生命勇气,让亚隆成为了亚隆。他开始写回忆录了。“我脑袋里还有很多东西,我想把它们写出来”,他说。别管他写的是什么吧,对于我和许多读者来说,能再次读到亚隆的著作,那是真实的盼望。

  陪伴

  生命中的“重要他人”

  比起亚隆的工作室来,他和妻子玛丽琳的家,宽敞多了,也透露出亚隆更多的角色与个性:在这个空间中,亚隆很自然地还原为一个丈夫。我们刚刚走进院子,他就大叫:“玛丽琳,快过来!”在看完书柜中陈列的他自己各种不同版本的著作后,亚隆立刻带我们去另一间房间看玛丽琳的著作,我惊讶地发现,玛丽琳原来是《乳房的历史》等书的作者;当友谊医院心理专家柏晓利拿出自己的礼物,一幅苏绣的《清明上河图》时,他又说:“等等,等等,我希望玛丽琳能听听!玛丽琳!”

  亚隆在15岁就认识了玛丽琳,他说她是那时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唯一读书像我一样多的人”。他和朋友打赌说,他要娶这个女孩为妻。8年后,朋友在婚礼上乖乖交上输掉的50美金。现在,看着两个老人的互动,他写在新书《浮生一日》扉页上那句朴素的话,在我心中变得隽永而绵长:“致玛丽琳,与我共同生活六十余载的爱妻,我们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们的四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各有所好,各有所成,但院中的大橡树上还挂着亚隆自制的秋千。孩子们养小动物的后院已经有些寥落,客厅里却挂上了儿子拍摄的作品。落地窗前,还不时可以看到父子对弈的身影。

  亚隆家玄关墙上挂着一幅尺寸不算太大的画,我想那是罗洛·梅画的《圣米歇尔山》,亚隆曾在书中提到过这幅画。罗洛·梅也是亚隆生命中的“重要他人”:亚隆刚刚接受精神医学训练时,对当时的理论模式既困惑又不满,后来,他读到了罗洛·梅的《存在:精神病学与心理学的新方向》,“一扇全新的、洒满阳光的窗户在我面前打开了”。

  当亚隆为癌症患者治疗产生死亡焦虑时,他请求罗洛·梅为他做了三年的心理治疗。而之后,罗洛·梅老了,中风了,人生的角色换了过来,罗洛·梅开始向亚隆寻求支持,直到在亚隆的守护中,罗洛·梅阖然离世。《圣米歇尔山》在替罗洛·梅陪伴亚隆吧,它是他们友谊的见证,也象征着某种生命间的传承和精神性的延续,是另一种“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下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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