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13岁西直河商户津冀再出发

　　石材行业一直流传一句话“南水北河”，即南有福建水头镇，北有北京西直河。位于朝阳区十八里店乡的西直河石材市场建于2002年，曾是北方最大的石材市场，年交易额约300亿元。然而，伴随着市场的兴起，周边也形成了货运、仓储、住宿等低端产业链，周围的治安、环境受到影响。

　　2013年底，西直河石材市场启动腾退拆除，十八里店乡工作人员贾文凯成为腾退组成员。面对553家石材企业、3000余个体商户，47岁的他带着小组人员从一次次吃闭门羹开始，到打破僵局拿下“一包”大户，不知道抽掉多少烟，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最终，在乡政府积极为商户找承接地，申请优惠政策等多方努力下，目前，市场腾退拆除协议基本签约完毕。商户们将主要迁至香河、黄骅、易县、天津四地。

　　现在，大风一刮，满脸沾上白灰的西直河石材市场不见了。拆除商铺后的空地上，已经种下树苗。贾文凯看着迎风成长的树枝感叹，自己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粉尘满天飞最怕刮大风

　　6月15日，西直河石材市场内仅剩几户未来得及搬走的商户，昔日大货车运送石料的繁忙景象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商铺拆除后留下的墙皮、砖块，和新种下的一排排小树。

　　贾文凯在市场里转转，遇到商户就去店里坐坐，跟他们聊聊下一步外迁到新市场后的安排。

　　这里曾是北方地区最大的石材集散地，建于2002年。当时朝阳区北部地区通过亚运会、奥运会都带动了一批项目，该乡地处朝阳南部，又处于城乡接合部，发展相对滞后。于是，西直河村的村民用集体土地建了一片市场，想要招商收租金增加村集体经济的收益，后来越做越大，总建筑规模123.3万平方米，石材企业553家，年交易额约300亿元。

　　然而，受市场的带动，周边逐渐形成了货运、仓储以及餐饮、住宿等低端产业链，周围的治安、卫生环境受到影响。

　　生活在当地的人说，最怕就是大风天。石材切割用水刀，标准的流程是水刀切下来，水流将碎末、灰尘冲刷到下方的沉淀池，进行循环利用。大型石材商可以做到，但一些小商户甚至就在路边加工，造成粉尘污染，工人戴着防尘口罩，但暴露在外面的部位也都染上一层白灰。车更是一进石材市场就一层灰，车主一般半个多月才去洗一次。

　　新京报记者曾在2013年前往探访，当时市场上熙熙攘攘，运送石材的大货车来来往往，经年累月的碾轧加之道路常年失修，路面上坑坑洼洼。在大货车与大货车之间，想为自家装修买块石材的私家车主显得可怜，一不小心就磕了底盘。

　　从2013年起，乡里就在论证能否就地产业升级，比如把市场厂房改造升级，让商户们把设备都更新完备起来，把周边的道路修顺畅等。

　　不过，这一版方案很快被前来调研的区领导否决。按照首都“四个中心”战略定位，朝阳区正在加快疏解非首都功能，低端、低效又容易造成污染的石材市场首当其冲。2013年底，该市场腾退拆除工作正式启动。

　　商户动辄身家过亿很少露面

　　人人都说，天下第一难就是拆迁，而腾退市场又不同于普通拆迁房子，这是真正的断人财路。

　　贾文凯过去就在十八里店乡负责拆迁腾退工作，西直河这块硬骨头布置下来后，他因为拆迁经验丰富被任命为三个腾退小组中的一个组长。

　　领了任务后，贾文凯反复在脑海中进行沙盘推演，想着如何说服商户。

　　起初，工作组在区政府宣布腾退后贴出了腾退公告，那是2013年12月15日，没过多久就是元旦、春节。过完年，确切的说，过完正月十五，腾退组的人天天在日历上画圈，一天天又过去了。40天公告期过了，奖励期也过了，愣是没一个商户来搭茬。

　　没办法，贾文凯作为老大哥，宣布主动出击。三个工作组，每组几个人，人人揣着一套文件材料，从市场办公室向着各个商户进发。

　　十八里店乡人大副主席周银军介绍，西直河市场发展十多年，商户们个个身家不菲，奔驰宝马不在话下，在阿根廷、智利拥有矿山的也不少，原石直接从国外海运回国，经天津港拉回北京，动辄都是身家过亿的主儿，想要约上见一面都难。

　　“就跟电影《大腕》里李成儒的台词一样：你要是开个日本车，都不好意思在这市场里过。”贾文凯说。

　　一些影像资料和照片也记录下他们上门介绍腾退政策的经过。“你是谁！”一名男子用浓重的南方口音问。工作组一通自我介绍加解释政策后，几个带南方口音的人用家乡话交头接耳后，一句普通话甩出来：“老板不在，改天再说”。

　　一边是上级的压力，一边是在市场上屡屡碰壁，贾文凯着急上火，成宿成宿睡不着。最忙的时候一天能吸一盒烟，累得回家一句话都不想说。好在他留着光头，冲把澡几分钟完事，然后就赶紧躺在床上，又开始沙盘推演。

　　乡一把手带商户考察承接地

　　据朝阳区委书记程连元介绍，一个市场腾退涉及重大利益调整，但多难都要拆除，如果朝阳一定要为疏解功能、拆除违建发一个信号，那就是西直河。他多次到乡里听汇报，最后干脆把执行力度不够坚决、没有按时间达到预定腾退目标的乡党委一把手撤换。

　　十八里店乡负责人说，前方腾退组总无进展，后方也跟着着急，几次开会研究后，乡里觉得最重要的任务是帮商户们找到承接地，于是通过组织关系、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天津、河北等地政府。毕竟，生意人最重要是做生意，就得用生意人的逻辑帮他们想出路。

　　香河、廊坊、黄骅、保定、固安、曹妃甸……乡一把手带头，用大巴车带着商户沿着北京周边考察，在各个承接地之间比较税收政策、厂房面积、交通便利程度等。

　　渐渐地，商户们开始有了松动。在中间人的私下撮合下，终于有一位商户愿意抽空回国与贾文凯聊一聊。

　　贾文凯始终记得那一天的场景。他又一次出现在该商户的办公室门口，之前他已经被商户的手下拦下过很多次。

　　商户本人很和善，一开门大家互相寒暄之后很快进入正题，贾文凯赶紧从京津冀协同发展、北京疏解功能的大背景入手，介绍这是“大势所趋”，任何人也不可以阻挡，唯有抢占先机或许能得到更好的政策。而且迁移到河北、天津等地，当地交通成本和人力成本均低于北京，也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

　　看着商户有些心动了，贾文凯顺势拿出几个备选的承接地方案。

　　这之后，双方多次碰面协商具体内容。这位商户其实是“一包”，也就是直接从市场承接了商铺的人，之后他再把商铺转租给二包、三包。拿下他，就意味着可以多家商户都顺利突破，贾文凯“越战越勇”，甚至帮着该老板算账，梳理他和二包、三包之间的合同关系，比如何时合同到期、各户面积是多少、能拿到的钱何时可以到位等。

　　最终，贾文凯成功破冰。

　　来京20余年再到香河二次创业

　　说服了第一个“大老板”之后，腾退组工作越来越顺畅。

　　在腾退工作组办公室，一张大地图记录了工作进展，三个工作组各自承包一片区域，每日一次小碰头，每周一次大碰头，甚至还研究出一套说辞，“你们得感恩西直河”、“你从当初穷小子发展成现在”、“瞧瞧你们把西直河糟蹋成什么样了”等等。

　　贾文凯也逐渐熟悉了福建籍商户们“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的习惯，甚至开始跟他们称兄道弟，在他们的带动下学着喝茶。

　　除了腾退组做工作之外，乡里也加强了对西直河市场的管理，比如石材商在市场内搬运石材几乎都要用叉车，而叉车属于特种车，需要持证上岗，那就严查、严管叉车的使用。

　　通过这些努力，截至2014年夏，在几乎短短半年时间内，市场腾退拆除协议基本签约完毕。目前，拆除工作接近尾声，拆除建筑物达162万平方米，7月中旬腾退将最终收官。

　　承接西直河市场商户的主要有4处，分别是河北香河、黄骅港、易县和天津。有近半数商户选择了河北香河，那里已经统一规划建成了厂房，很多厂区都投入了生产。

　　签完腾退拆除协议的商户林先生也即将搬到香河。他感叹道，上世纪90年代来北京创业时，“北漂”还不流行，北京城甚至连五环路都没有，后来，西直河市场建成，他们就做起了石材生意，正好遇上北京大发展，石材生意越做越大，公司上上下下养着几十个人，他们自己也在北京置地买房，孩子们的身份证编码都是110打头，成为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如今，西直河已经成为历史，他虽有不舍，但几十个人的生计扛在肩上，还需要赶紧重新开始。“当初我们夫妇在北京白手起家，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到了河北又是新的开始，”林先生说，“年过半百，也算是二次创业。”对于未来，他还是充满信心。

　　腾退土地超八成用于绿化

　　按照规划，西直河市场拆除腾退后的地皮，将有超八成用于绿地，剩余的土地将被规划成高端金融产业区域，跟城市中心区和CBD遥相呼应。

　　如今，一些先期拆除的地皮上，已经种上了树苗，碗口大小的树枝，长出了绿叶，迎风招展。

　　5月14日，北京市委书记郭金龙曾来到西直河市场，站在已经拆除完毕的厂房地基上，郭金龙称十八里店乡能全心全意为企业服务，像“嫁闺女”一样，主动把有关方面请来洽谈招商，帮助企业疏解对接，创造了好经验。6月17日，市长王安顺又携各区县一把手，在西直河市场现场召开现场会，部署疏解非首都功能工作。

　　据介绍，除了西直河市场之外，目前朝阳农村地区已完成东五环市场等15家低级次市场腾退工作。此外，全区还清理出租大院48家，腾退再生资源回收场站9家。

　　下一步，朝阳区农村地区将继续落实年初制定的200万平方米低级次市场、废品回收场站和出租大院关停腾退任务，疏解非首都核心功能。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媛

　　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