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1:书评周刊·失望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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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的散文》令人失望

2015年07月1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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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的散文》
作者:北岛/李陀 编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5年6月

  最近上网买了几本书,其中有李陀、北岛编的《给孩子的散文》。书到手,却大为失望。头一个感觉是没章法,不像是给孩子看的,给大人看呢,也未必佳。

  第一伤 

  编选者太想文以载道,载己之道

  我以为,散文无论什么起手式,都能往下写,它是最讲究兵法,又不露行迹的。而书中所选的篇幅,手势还是太重了。换句话说:太像作文。这大概是由于编选者太想文以载道,载自己之道,太想让现在的“孩子们”受到有益且迫切的教化,而忘记了孩子的心灵对外界事物是选择性吸收。

  编选者似乎特别偏好委婉抒情的风格,譬如鲁迅,选了《野草》集里的《好的故事》和《雪》。但抽离当时的写作背景看,这两篇都显得大而空,不是小孩子该进去的方向。因孩子写东西,不易实,让他们唱高调,说空话,他们一学就会。这两篇也不能显示鲁迅大作家的体量,反倒不如他的另一篇小文《风筝》来得切实可爱。《风筝》里的鲁迅对童年、对孩子并不是居高临下,而是忏悔者的姿态,这是很要紧的。近来《风筝》绘成了图画书,我读给六岁的女儿听,她指着书上一幅幅图画,作者寂寥的心思,小孩子全看明白了。

  再想想李陀在受访时说的:“就是我们中国一提起儿童和青少年读物,似乎就是儿童故事和儿童漫画这两样,细想想,这其实很不正常,知识领域那么广阔,难道我们的孩子就靠这点营养长大?”如果说绘本被简单地称作“儿童漫画”,那么全世界的孩子都读错书了。小孩子看点儿小孩子味儿的东西,有何不可?非要拿大人的二流作品来认真研读,难道我们是在培养文学批评家吗?

  对孩子该读什么,鲁迅说过一个浅显的标准——不要一做起文章来就“过于高深,于是就很枯燥”,让孩子们望而生畏。他希望中国作家要多写一些“浅显而有趣”,而且“插许多图”的科学读物。今人对孩童的见解,还是绕不过迅哥啊。

  第二伤 

  充满了大义凛然的说教味

  这本集子伤也伤在:教辅书的味道太浓。像是编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孩子看的,充满了大义凛然的说教味。也许编选者对儿童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小时候。有这样的心理镜像,所选文章难免欠通脱。用陈丹青的话说,就是不够“元气淋漓”。

  如果以篇幅计,选文也有五六页长的,但大多是短文。要说这本集子体现了散文的精华,我很难同意。其涩有之,其拧巴有之,这难道就代表了汉语之美?

  竺可桢的《唐宋大诗人诗中的物候》:“我国唐、宋的若干大诗人,一方面关心民生疾苦,搜集了各地方大量的竹枝词、民歌;一方面又热爱大自然,善能领会鸟语花香的暗示……”确实是久已不见、一学就会的大白话!

  张恨水的《对照情境》:“冬至矣,乃苦念北平。未至北平者,辙以北平之寒可怕。未知北平之寒,亦大有可爱处……”这是为了说明现代人写古文,确实比古人差?还是为了讽刺现代文人就是这么酸不溜丢?

  李零、陈从周、俞平伯、黄裳诸篇,皆是文人学者的术业专攻,满篇都是掉书袋,试问这些“有嚼头”的文字,有几个孩子看得下去?

  我说这本选集拧巴,就在它的编选标准忽左忽右,万分驳杂,想左右逢源,又想教化孩童,常常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前面不是说要学口语白话文嘛,这里为什么安排了一篇酸不溜丢的文言文?要是我的孩子这样写东西,我要敲她的脑袋,这不叫写文章,这叫烂俗模仿!

  我终于在那篇语重心长的序里找到了作者甘苦良心的出处:“可以有意让‘白话文’融进一些文言因素,使文意间带点儿古意,也可以让文章更接近口语,‘我手写我口’,简直就是我们日常里的大白话。总之,散文写作要自由。当然,散文绝不能只是自由的表达,散文世界后面还应该有更广阔的知识世界……”

  这短短的几句话何其拧巴!带点古意,又要大白话,这不是五马分尸吗?我看,作者不是说“散文写作要自由”,真正想说的是:“我编集子很自由”。是也不是?

  我算是琢磨过来了,李陀编选的中心思想是:让小孩子看点大人的东西,嘿,看看我们的手艺。所以,新奇有余,炫技有余,所选篇幅质量欠整齐有余。

  第三伤 

  忆苦思甜味太浓

  二位编选者说了,这本书故意不选刘白羽杨朔秦牧三家,故意不选“十七年文学”。但这三家的教化底子分明融入了选集的口味中。说白了吧,忆苦思甜味太浓。

  莫言的《卖白菜》,问农妇多收了一角钱,被母亲事后训斥,然后一通做人的道理,这太像我们小时候的作文套路了。

  巴金的《一个车夫》,萧红的《饿》,高尔泰的《月色淡淡》,都旨在生活熔炉的呈现,就是编者的用心过于显著。

  顾城的《学诗笔记》,顾城讲诗,自成一家,所选内容可以更好。“我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行走。我要用心中的纯银,铸一把钥匙,去开启那天国的门,向着人类”,这几句太鸡汤了。

  叶圣陶的《没有秋虫的地方》,“所以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多感,迷蒙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五四腔调这么浓,确实很适合多愁善感的中学生。

  苏童的《三棵树》,王安忆的《窗外与窗里》,一股子当代文学期刊味。里面的文字都符合标准,但匠气十足,我不觉得这是汉语写作应该去的地方。难不成是鼓励广大中小学生的投稿指南?

  选余华,为什么不选他写樋口一叶的,写布鲁诺·舒尔茨的,那不也是散文?选莫言,我记着有篇写邻居做了鬼,不忘还东西的,岂不是比《卖白菜》这样的新八股更新鲜好看?

  我感觉,编选者的良心是刻苦的,但我仍旧不喜欢他们挑出来、凑在一起的这本集子。有一种又回到课堂上,正襟危坐,受训的错觉。在孩子面前摆阔,而不是俯下身来,和他们说话,我只能猜测,两位编选者离赤子之心又远离了一步。

  第四伤

  被捆绑营销给雷到了

  这本书的营销也让我很不舒服。“北岛选编的《给孩子的散文》受到读者的热烈呼应,令人真切感受到孩子们对优秀文学读物的需求,也更加坚定了我们继续推出‘给孩子一部优秀作品’的目标……”,如果以开篇序言中所提的汉语标准衡量,这段“编辑说明”是不是也太寒碜了?

  自打一起编了《七十年代》,李陀北岛就成CP组合了?“连体婴儿”到了这个程度,侧封上“读散文就像穿越田野,无边无际,遍地花开。合上书打开书,我们眼前会展开更广阔的世界”——也要联名署上两位的名字。难不成他们一人想前半句,一人想了后半句?编者的署名也忽而“北岛 李陀”,忽而“李陀 北岛”,我真被出版社捆绑营销的小心思雷死了!

  还能见到这样的广告语:“《给孩子的散文》重绘中国现当代散文版图”,“《给孩子的散文》会给孩子留下一部传世经典”。类似大话,恐怕李陀本人也觉得不妥吧。但为什么两位大名鼎鼎的作者对书如此不重视?允许自己的招牌被这样利用?要知道这本书不是挂二位的名号,我等是不会买的。

  序里有一句话,也想同二位编者商榷——“因为有了它们,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中国今天还是一个散文大国。”这怎么可能呢?我尴尬地想,且不说大国意识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价值观,再者,我们怎么还称得上一个散文大国?现代汉语在网络时代的处境那么尴尬,那么朝令夕改,甚至那么失语,我们的语言在不断演化,是非成败还很难说……这些你都考虑到了吗?

  □书评人 李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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