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香港书展本周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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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欧梵成年度作家
又到一年香港书展日,每当此时,思想类的书籍总是百花齐放。有关于宏观中华文化历史的深沉再思考,也有立足当下,高举本土意识的关于“我城我地”的个人表达。
今年书展的年度作家授予了李欧梵,他在台大外文系读书期间,就与白先勇、陈若曦等同学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带动文坛新潮流,后来赴哈佛大学读思想史,不仅引领现代主义文学评论,更涉猎电影、音乐、建筑多个领域,回到香港任教后,置身这片被认为是“文化沙漠”的土地,就连九龙塘购物商场“又一城”的一条阶梯,在他眼里,也能结合本雅明的“拱廊”理论,进行一番后现代资本主义的思辨,写出《又一城狂想曲》来。
时而正襟危坐,时而幽默浪漫。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说:“大多数人只要知道一个文化、一个环境、一个家,流亡者至少知道两个,这个多重视野产生一种觉知,他是局外人、业余者,他敢于拒绝权势,既没有职位要守护,也没有地盘要巩固,他们搜寻另类的材料,发掘埋藏的档案,唤回被遗忘的历史。”李欧梵“世界居民”的身份,和他笔下文字所呈现的宽广的关怀,就可视为对此定义生动的注脚。
此外,书展期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再版了李零思想随笔《鸟儿歌唱》,新增三篇文章,从事实出发,反省二十世纪被一遍又一遍议论的“历史启蒙”与“集体意识”话题。而新儒家代表学者刘述先的新作《论儒家哲学的三个大时代》,则探讨的是先秦、宋明与当代,一以贯之的“天人贯通”的宇宙情怀与宗教精神。
然而,今年书展让人意外的是,《坟场新闻》像一匹黑马闯入大众视线,不仅有两册《坟场新闻》实体精选集,更有续集《香港的命运》,古旧的装帧,兼济天下的书名,甚至让人联想起五四运动时发表《中华救国论》的康有为来。只听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理应是寂如死灰的坟场,又能有什么动静,还能闹出新闻?
戏谑背后的一丝不苟
《坟场新闻》,起初是一个网站专页,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吸引了数十万粉丝。它以“坟场只有安息”为口号,声称报道的是“阴间独家第一手消息”,通过访问已去世的人物,来借古讽今针砭时弊。这份名单中包括哪些人呢?武则天、金正日、夏志清、柏杨、萧伯纳等等,看起来是纵横历史的天马行空,笔者的语气却如新闻稿般一丝不苟。
例如,有“访问”夏志清的一篇报道,标题是《文学本身有功用,不是用来养懒人》,作者以夏之口说出“文学作品具有一种使人智力、思想品德方面变化的功能”,阐释对所谓“功用”的理解,并暗讽部分本地文学社团拿着政府的津贴而毫无建树,称这群文艺工作者为“艺术综援户”。书展期间,《坟场新闻》更效仿“年度华文作家”模式,推出“年度鬼文作家”,荣膺此项殊荣的是诸葛亮,借他的身份说出“懂得阅读,即是有福”,呼应着书展“一读钟情”的口号,并宣传要出版《诸葛亮的说话之道》,向读者传授舌战群儒之秘笈,一时间引发热议。
荒诞背后的恶搞动机
作为流行文化读物,不能否认的是,在旧派读者眼中充满对正统文学的轻视和对逝者的不敬的《坟场新闻》,还是迅速地以两个特征唤起消费者的共鸣:首先是“想象”,显而易见,书的形式大于内容,切中的是普罗大众的猎奇心理、寻求刺激的欲望和视觉效应。除了文字,荒诞的配图、古人的肖像、符咒一般的书法,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阅读的视觉行为,能唤起更多更复杂的感觉与联想。其次是“当下”,引用熟悉的文本做引子,把咸丰年间的往事结合了最热门的公众话题,比一本正经地说理更能引起大众关注,这种做法被称为严肃趣味(serious fun)。叙事与现实生活之间有着基本的对接,文化产品与消费者之间没有距离,借由所谓的地府文学,表达的是人间的种种敢怒不敢言,阅读成为过把瘾的狂欢。
另一方面,本雅明说,“技术复制能把原作的摹本带到原作本身无法达到的境界”,透过复制、拼贴和颠覆性的恶搞,《坟场新闻》在模拟、戏仿和反讽的再编码中获取文化解构的快感,并激发读者的某种侠义精神。
《坟场新闻》走红后,人们开始追究其背后主笔“青永尸”的真实身份,接受媒体访问时,这位浮出水面的主笔坦言自己以教书为业,年轻时就读的是左派名校,最喜欢的书是《辞源》和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现实生活中的他,似乎怎么看都和穿梭阴阳两界的虚拟形象背道而驰。对于下一代人,他难掩自己的痛心疾首,认为现时青年人读书风气差,儿童文学落后,青少年难突破“图画期”,《坟场新闻》成为畅销书,他对此的期许竟然是希望“能承载真善美”。
表象是喧闹的,出发点却是严肃的,简直可谓是老舍小说《断魂枪》的现代版演绎。时代是这么沉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大彻大悟的,张爱玲语“疑心这是个荒唐的、古代的世界,阴暗而明亮的。回忆与现实之间时时发现尴尬的不和谐,因而产生了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断魂枪的绝技,正如同文以载道的传统,《坟场新闻》的初衷,不是像沙子龙那样,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微微一笑喃喃自语“不传,不传”,而是顺应潮流的演变,旧瓶装新酒,为它套上新衣,吸引新世代读者的眼球,把一位位历史人物和顶尖大师的名字,从纯粹精致的象牙塔中过渡给普罗大众。
理想背后的现实困境
套用文化研究的视角来看,《坟场新闻》成为热话,更牵涉着一个长久的争议:“文学现象”与“大众文化”究竟是否对立?站在流行与严肃的分水岭,它似乎同时具备文化消费、启蒙话语和社会主义话语的多重意义。
香港的文学领域从来不是寂寞的,有大大小小的文学奖,有小思、董桥、黄碧云、董启章等骁勇战将,只是,阳春白雪总有着高门槛,它的薪火相传似乎把通俗排斥在外,两极分化的语境,让《坟场新闻》更理所当然地成为黑马,例如,若非它的广而告之,学术圈之外,还又有谁会常常记起遥远的夏志清、王昌龄、马丁·路德·金呢?但与此同时,任凭写作者舌燥口干,又有多少人会真正体会到,假正经的外壳之下所暗藏的呐喊呢?
说到底,不过是一篇篇适合于手机阅读的短小文章罢了,它们蜻蜓点水式地在普罗大众繁杂的日常生活中掠过,冒着有辱文学之斯文的大不会韪,为读者所提供的,也无非是茶余饭后,不分对错,只求认同的闲暇话题而已。就像闹哄哄的书展,尽管参展商高达580个破了历史纪录,其背后呢?嫩模站台推广写真集者有之,订阅杂志送化妆品面粉者有之,排队良久等待旅游书出版社抽奖者亦有之。
理想再伟岸,现实终究是让人唏嘘的。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名言,“谁掌握了过去,便控制未来,但谁掌握了现在,便控制过去。”现在是什么呢?大概现在正如香港散文家冯睎干在专栏中所感慨的那样,“我在诗里做梦,在一个只有脸书的现实中醒来”。
本版撰文/新京报特约撰稿人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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