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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会有的》 饕餮梦中的“本我”与“超我”

2015年08月0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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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炜
《面包会有的》
作者:苗炜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15年7月

  “面包会有的”,这是电影《列宁在1918》的台词,革命战士瓦西里安慰自己饿得半死的妻子时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说家苗炜用他的想象力、经验知识和吃货良心,写下了包含两个吃货故事的小说《面包会有的》,诠释人们所说的“我饿了”和“我吃饱了”。但这却不单单是“美食文学”,苗师傅描写的,其实是一块有“社会学”意义的面包。

  梦游:纵情美食后的幻灭

  苗炜的新书《面包会有的》,包含两个中篇小说,其一是“面包会有的”,其二是“土豆烧熟了”。本文只讨论第一篇,剧透相当严重,第二篇则全部留给读者。

  “面包会有的”共分为十个小节,讲的是主人公杨大卫在一年多时间里的种种经历。杨大卫是一位从世界各地进口高级食物的成功商人,一个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人,也是一位重量级老饕。小说前五个小节,可以简化概括为杨大卫的环球饕餮之旅,但也可以理解为“罪”或者“幻境”;第6小节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杨大卫被发现患上胰腺炎,饕餮之旅戛然而止,一直到第9小节,可视为“罚”或者“幻灭”, 但这并不是一个类似《红楼梦》的悲剧故事,第10节,主人公又获得了新生,全书以“眼前一片光明”收尾。

  小说是按照春、夏、秋、冬、春的顺序展开的,季节都被明确指出:“苏格兰之行是在春天,到了夏天的时候,杨大卫又飞去印度”、“夏至之日……”、“这一年秋天”、“北京深秋的雾霾,接连几天昏天黑地”、“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新年假期之后的一天”、“随着春节临近”、“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季节的更换与主人公的处境相呼应,有隐喻的意味,同时也很清楚地勾勒出了小说的时间轴线。

  这一清晰的线索是必要的,因为整部小说几乎每一小节都穿插了对主人公或其他人物过去的追溯——杨大卫一岁半的时候,朱海伦在美国上学那阵儿,杨大卫第一次吃自助,朱海伦爷爷、爸爸抓鸟的事迹,杨大卫小时候看《百万英镑》,杨大卫回忆吃肥肠,而到了第7小节,杨大卫的“回忆之门”才真正打开……空间上的跨度则更大,从美国的哈里斯农场起步,到苏格兰的斯宾塞酒厂、戈登庄园,再到印度、日本、意大利,中间是国内的几个场景。每一次追溯、回忆又会牵扯出一串地点。而越是如此纷繁一片,越要给出一种秩序,这也许不仅是出于小说架构的需要,也与小说的主旨有关,因为它写的其实不是现象的纷驰,不是给人感官刺激的各色“美食”,而是对现象的一种省察,这就要求内在的明晰与稳固。

  整部小说的重心是杨大卫的转变,这次转变是富于戏剧性的,但并不突兀。杨大卫的反省其实从第1节就开始了,当时他还在苏格兰吃大餐,忽然问周围的老饕们:“你们挨过饿吗?”没有人回答,他自己说了一句:“我挨过饿。”这时,作者借朱海伦的视角,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纵情享乐的时候,回忆一下苦日子的确能助兴,可她认为,人们不能在享乐的过程中有丝毫的游离。一旦你在享乐之时对自己的命运有所怀疑,好日子就戛然而止,一场欢宴就到头了。”这段话为小说的发展埋下伏笔,也对朱海伦的内心做了刻画,同时它又揭示出“纵情享乐”的梦幻感,它经不住一丝怀疑,一旦怀疑,就要从梦中醒来了。在后面,朱海伦一直扮演着维护杨大卫美梦的角色,她把他带入了一个个华丽而又荒诞的场景,直到把他送进医院。

  实际上,胰腺炎并没有彻底改变杨大卫的命运,他只是不能再吃肉和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去享受美食了。但这对于自诩为美食家的杨大卫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而朱海伦的使命是维系杨大卫的饕餮之梦,她一直在延缓杨大卫的反省和怀疑,安抚他的负罪感,引他进入更深、更美的梦境,但身体的疾病突然将这个梦打破了,于是她离去的时刻也就到了。

  这时,小说中另外一位核心人物再次现身,这就是崔保罗,他在小说第1节就与杨大卫、朱海伦一同出场,然后就消失了。这可能是因为作为一个潜在的破坏饕餮之梦的因素,崔保罗被维护梦境的朱海伦挤跑了,当朱海伦离去,他才又有机会出现在杨大卫面前,他说他这大半年都去修行了。

  梦醒:踏上欲望的新生之旅

  在杨大卫看来,崔保罗既像“本我”又像“超我”,他的使命是让杨大卫重新接受现实,他要让杨大卫从饕餮梦的后遗症中解脱出来,转化自己的欲望,同时也改变自己对欲望的态度。他对杨大卫讲述了所谓“出离心”,“出离心不是要你厌恶世间所有法,你如果厌恶世间所有法也不代表有出离心。出离心是什么东西都可以舍掉,也都可以接受,内心没有贪婪,也没有什么犹豫和舍不得。真正有出离心的人,能面对任何苦难,也不会因为苦难而放弃和逃避。你说你不能吃肉了,那就安心吃素,也不用再想吃肉喝酒那些乐子,也不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坦然接受,这就算有了一点儿出离心。”

  值得注意的是,崔保罗并不否定“欲望”,他提出的是一种灵活、包容的态度,我想这或许也是作者的态度。否定欲望是不科学的,特别是在一个贫瘠和压抑的时代之后。在我看来,欲望和生命力有紧密的关系,欲望就像是商人,生命力就像是存在银行里的钱,商人找到有吸引力的目标,把钱从银行贷出来,钱才会变活,才会有收益和发展。同时,从消极自由的角度看,也应保证他人实现自身欲求的权利。所以,崔保罗不否定欲望,他把杨大卫的欲望引向茶叶和嗅觉方面,这是“本我”的一面。但崔保罗主张出离心,不贪着,他还对杨大卫说,“吃肉浪费资源,一个人吃素,就能多养活十九个人。”这是“超我”的一面。

  欲望所借贷的生命力是需要偿还的,但欲望直接寻求的是刺激、快感,伴随这些感觉、情绪而来的事物是否对生命力真实有益则是需要理智地评估,尤其是广义的生命力不仅限于个体,还涉及人类群体与自然整体。假如人们完全受制于欲望,就会失去评估的能力,这时候外部的灾难就更有可能降临,来自权力的强行干涉就更有理由,那么从内部自我调整的时机就丧失了。

  在杨大卫从饕餮梦中醒来之后,他注意到了更为丰富的现实层面,他看见“一位端庄的女子,买了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在晨风中开始吃自己的早餐。”他看见“菜市场门口有一家书报亭,支着一个烤架,卖的是台湾香肠……”总之,那是一些《舌尖上的中国》里不会出现的中国老百姓的饮食秘密,而后他凭自己敏锐的嗅觉识破了味觉刺激的表象。

  在小说的末尾,朱海伦又出现了,这回她不再是饕餮之梦的维护者,而是带来了颇具创意的想象力,她要拉杨大卫一起投资“再生食物”——把剩饭剩菜快速冷冻,再经过一系列生化处理,变成新的方便食品,这样做可以减少浪费。支持这个荒诞发明的,是一则恐怖的报告:“每一年中国浪费的粮食就可以养活两亿人……”这一刻,社会现实透过梦境与想象向我们闪动了一下它狰狞的面孔。接着,崔保罗的电话来了,是一个邀请,于是杨大卫踏上了欲望的新生之旅。此时的他似乎找到了一份自由与平衡,他已可以选择自己的享乐方式,同时,他的欲求不再仅限于私欲,而是已经开始希求惠及众生。

  行文至此,我想起法国作家乔治·佩雷克的小说《物》,在开篇处有一段引文,出自马尔科姆·劳里的《在火山下》,是这么写的:“文明带给我们的福祉不计其数,科学的发现和发明引起的各种财富的增长难以估量,人类为增进自身的幸福、自由和完美而实现的创造更是不可思议。然而还有那些在苦役中如动物般挣扎的人们,富足的新生活的清泉,依然没有奔流在他们焦渴的嘴唇上。”《物》与《面包会有的》异曲同工,前者被认为是一部“社会学小说”,后者也不该被简单归为“美食文学”。

  □朱岳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是挨过艰难时世的咒语,也是杨大卫奋斗多年的生活成果。而几百年前,土豆传入欧洲,在那巨变频发的时代,西班牙青年陆亚烈跟随老传教士庞迪我,来到了中国南京。结识神秘的朋友之后,他们看到了三百多年后的地球仪,亲口尝到了炸薯条蘸番茄酱。在土豆和番茄的美味进化史之中,陆亚烈是被选中的那人,将见证诸多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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