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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特的冬天》

拉美“爆炸后”,巴拉圭文学姗姗来迟

2015年08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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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曼努埃尔·马科斯(Juan Manuel Marcos,1950-)
巴拉圭当代重要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马科斯青年时期致力于民主斗争,饱受监禁、刑罚及流放之苦。恢复民主制度后,当选为国家众议员和参议员。《甘特的冬天》为其代表作。
《甘特的冬天》(校点本)

(巴拉圭)胡安·曼努埃尔·马科斯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5年6月

  作为译者,当《甘特的冬天》的中文本摆在面前时,我们首先想告诉读者,巴拉圭作家胡安·曼努埃尔·马科斯不仅是上世纪后半叶巴拉圭文学的代表作家,而且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后”重要代表作家之一,而《甘特的冬天》则是爆炸后文学的典范之作。如果论及它最大的诱人之处,那就是其“有别于任何一部拉美爆炸后文学作品”的特性。

  译者缘

  送上门的“爆炸后”文学经典

  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脚步,为世界瞩目的拉美“文学爆炸”各种流派大量的优秀作品被纷纷介绍到中国来,短短10多年间,一些拉美文学大国,比如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巴西等代表作家的名著几乎全部被翻译成了中文。一时间中国广大读者痴迷地阅读起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胡里奥·科塔萨尔……而创作界也不甘落后,不少的作家言必称魔幻现实主义,评必提《百年孤独》,甚至惊愕地发现:“哦,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于是从此自己的创作中,便自觉不自觉地掺入了拉美文学的成分。其最典型的代表,自然是我国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

  但是对拉美文学的介绍,我们也不无缺憾,那就是对有的国家的作品触及甚少,巴拉圭文学乃其一。或许是因为我们同这个国家未有外交关系、缺乏交流之故,所以在我国长期的拉美文学热中,也只翻译了它的一部作品:奥古斯托·罗亚·巴斯托斯的《人之子》。

  现在有件事要弥补点儿这一缺憾了。去年秋天,我突然收到一封署名何塞·纳瓦罗的来自巴拉圭的邮件,邮件直接说明希望我翻译巴拉圭北方大学校长胡安·曼努埃尔·马科斯博士的一部名叫《甘特的冬天》长篇小说,并且主动提出:不收版权费,还资助4000美元。我发现这是一部很有特色的拉美文学作品,而作者又在世界文坛上以研究“爆炸后”文学而享有盛名,于是我和我的学生王小翠决定合作翻译这本书。小说出版于1987年,一版再版,不断修改完善,并陆续被译成20几种文字,到2013年的这个版本,则演变成了评点本,既除了小说本身之外,又由美国的巴拉圭文学专家刘易斯加上了评点性的前言、注释、参考书目和详尽的索引。这在拉美的小说史上尚属首次。

  作为译者,当《甘特的冬天》的中文本摆在面前时,我们首先想告诉读者,巴拉圭作家胡安·曼努埃尔·马科斯不仅是上世纪后半叶巴拉圭文学的代表作家,而且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后”重要的代表作家之一,而《甘特的冬天》则是爆炸后文学的典范之作。不仅如此,马科斯还是拉美“爆炸后”文学研究的权威人物,评论界认为,至今他是唯一一位研究拉美文学从“爆炸”向“爆炸后”过渡,并且划清了这两个阶段界限的学者。他的两部作品,《从加西亚·马尔克斯到“爆炸后”》和《罗亚·巴斯托斯,“爆炸后”文学的先驱》,在拉美也备受推崇。

  新话语

  多声部的巴拉圭语义世界诡谲而斑斓

  《甘特的冬天》不仅被认为是巴拉圭40年来最重要的文学作品,而且被该国教育部宣布为学校教科书。如果论及它的最大的诱人之处,那就是其“有别于任何一部拉美爆炸后文学作品”的特性。

  《甘特的冬天》开篇即讲述了一个卡拉伊人悲剧性的预言。在南美中、东部的图皮瓜拉尼人中间,卡拉尼人是个特殊的被西方殖民者称作异教徒和撒旦之手的属灵群落,颇像许多北方民族中的萨满师,掌管世人和天堂的沟通。他们从一个部落漫游到另一个部落,向世人宣讲末世的预言:“世界是邪恶的”,“大地是丑陋的”。人类应摆脱目前的邪恶、丑陋的现状,去寻找无恶之境,复归于大洪水之前与天使共享的乐土。这个预言隐然构成了故事的基干,它与科连特斯小城中的两个家族的命运、即全书的结构紧密相连,起着主导、收束全篇的作用。当然,在小说令人眼花缭乱的语义层面上,卡拉伊人的预言同样与内容紧密相连。比如与这个预言相平行而居次要地位的有一个来自旧大陆的巫术话语体系。这一话语体系虽然在《甘特的冬天》中篇幅不多,但通过一个疯女人展示女巫做法的场景,亦便有声有色地勾勒出活跃于民间的这一异教文明传统

  历史与现实并置,多语、杂语在小说的诸多场景中产生多声部的对话效果,构成《冬天》另一类蕴含丰富的语义层面。

  后现代的文艺理论将小说的叙事手法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步,我们可以看到,讽拟、并置、意识流等手法在《冬天》里运用得十分纯熟,从而非常明显地说明作者采用了巴赫金所倡导的多重对话的写作艺术。举例来说,小说第一部第五章写了一个卡塞雷斯的神父的失眠之夜,这位神父的意识不断地在眼前闷热的房间、房间中的摆设、装饰与半个世纪前的那场战争之间来回变换。巴拉圭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查科战争与神父卡塞雷斯神父所处的现实场并置,构成复调式的双声现象,神父生活在现在,又生活在过去,现在与过去在人物身上重合叠加。“不朽应如此夜。”神父这句内心独白令人想起巴拉圭将领的战前动员:“不能死,孩子们,再坚持两小时大家一起去伊勒达格献身。”场景自然而然转换到当年的战场,神父与战士们在困惑茫然与思想病中度过,他这个“红色领袖”率领一支伤亡惨重、坚忍不拔、充满义愤的农民队伍一天天在战场上拼杀。“那儿没有灯光、没有人说话,没有水。”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又回到现实的房间。“只有一个神父形单影只地在晨曦中沉思。”而前一句的“没有水”又关联到那场战争,因为干渴是查科战争中的关键因素。神父继续呆在自己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同时又继续生活在过去:战后,他把自己沉埋在卢梭、易卜生、圣奥古斯丁、拉腊的著作中,但他的思绪却又不时地回到战场。他未忘记那场战争。

  马科斯这个拉美文学爆炸后的领军人物,在这部作品中娴熟地运用倒叙、插叙、拼贴、对位、互文、意识流等多重手法,努力在后现代语境下挣脱传统叙事模式的羁绊,尝试探索新型充满活力的叙事语言,尤其是实践了M.M.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从而在文本中广阔地展示了一个开放的、多声部对话的语义世界。而这个世界则逼真地展现出巴拉圭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大地上色彩斑斓的族群以及他们的社会、人生图景,表现了那里的人民顽强反抗军人暴政的斗争精神。作者本人即是巴拉圭斯特罗斯纳独裁暴政的牺牲品,曾被迫流亡国外10多年,因此这部作品带有浓重的自传色彩。暴力独裁是拉丁美洲文学永恒的主题。拉丁美洲百年的历史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充满暴力的大陆。但《甘特的冬天》对暴力的描写突破了传统,它既不同于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也不同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族长的没落》或者巴尔加斯·略萨的《公羊的节日》以及塞尔希奥·拉米雷斯的《天谴》,它是革新了拉丁美洲暴力文学的传统手法,赋予了它一种崭新的形式。一般来说,写暴力文学多是采用直描写实的手法,比如《总统先生》,描写那个总统搞白色恐怖,说一听到有过路人提到他的名字,树叶就吓得哗哗发抖;大街上的乞丐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浑身打战。但是《甘特的冬天》不这样写,恐惧这两个字甚至都不出现,你要找到独裁两个字可能都没有。但是,恐惧却让人感到无处不在,渗透到人的骨髓中。

  “要用悖论来训练思维,而不是用定论。革命是怀疑的权利。请在你身旁给我留个地方,与记忆平行,它悠长如同被热望点燃的地平线,温热如同你沉默双手的爱抚,熟悉如同你秀发轻柔地滑落,那都是我的回忆。请在你的身旁给我留下个地方,让我的痛苦在那儿安息,让我的容貌在那儿躲藏,让斗争得到保护,可以把死去的人遗忘:我的全部狭隘的经历和伤痕、刑具高压电棒和疥疮、不断涌现上升的欲望和连绵不断的往事……”

  (《甘特的冬天》,第三部,第十章)

  本书被誉为拉丁美洲“爆炸后”文学的典范之作。作者成功地运用意识流手法和多声部对话理论,通过女教师埃丽萨、世界银行总裁甘特、女大学生索莱达以及神父、妓女、吸毒者各阶层人物的情感纠葛和反抗暴政的故事,将巴拉圭这片陌生的土地与纽约、亚特兰大、巴黎等现代大都会联系起来,而作品在故事的主体框架之外又加入原始部落卡拉伊人对当今世界的预言,形成一个多重语义相互交织、情节发展回旋往复的叙事文本,生动表达了作者对人类所处时代矛盾的敏锐认识和清醒思考。

  □尹承东(《甘特的冬天》译者,西班牙语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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