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日记中的人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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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日记中的名人
1946年至1947年季羡林刚回国的这两年中,季羡林与很多名人有过交往,季羡林在日记中记下了他对这些人的印象。这些文字,读起来也饶有趣味。从日记中钩沉出相关文字,由此也可见季羡林对时贤的评价。
蒋廷黻(1895.12.7-1965.10.9)
1946年6月10日,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于是就去见蒋廷黻,我同他虽然不太熟,但也认识。初见面的时候,谈得还畅快,一提到请他帮忙买飞机票,他立刻变了脸,于是就不欢而散,我又认识了官僚的一副面孔。”
蒋廷黻在回忆录中,也曾提到当他担任国民政府官员之后,有不少亲戚来投奔他,希望给安插一个美差,结果都遭到了蒋廷黻的严词拒绝。蒋廷黻是清华大学历史系的教授,与季羡林有师生之谊。虽然有这层关系,但蒋廷黻也拒绝了季羡林的请求。虽略有不近人情之处,但似乎也看出蒋廷黻的洁身自爱与公正廉洁。
傅斯年(1896.3.26—1950.12.20)
1949年6月25日,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到中央研究院去见傅斯年。这位先生也半官僚化了,说话有点不着边际,谈了谈北大的情形,我觉得他没有诚意聘我,他们当然高兴我去,不过没有我也行。”
当时,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季羡林这则日记正体现了傅斯年的派系观念与北大情结。傅斯年聘请教师,是非常看重学校出身的,多数时候,他是非北大出身的学生不要的。
1943年王世襄通过梁思成介绍,希望前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即史语所)工作。当时史语所所长即傅斯年。见到王世襄后,傅斯年问他:“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答曰:燕京大学国文系本科及研究院毕业。傅斯年回答说:“燕京大学毕业的不配到史语所来工作。”由此可见傅斯年的派系观念。
季羡林出身清华,这已经有些不符合傅斯年的选材标准了。此外,傅斯年选聘教授,眼高于顶,宁缺毋滥。在没有看出一个人有真才实学之前,或许会不经意间流出一点知识人的傲慢。这或许就让季羡林有了日记中的这一印象吧。
胡适(1891.12.17-1962.2.24)
1946年9月23日,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
“十一点到院长家去见汤用彤先生,他领我去校长室去见胡适之先生,等了会,他才去。同他对面谈话,这还是第一次,我只觉得这声名大得吓人的大人物有点外交气太重。”
当时胡适刚从外国回来,未免还带有些略带寒暄的外交礼节,故季羡林才有此看法吧。无独有偶,陈毓贤在她的《洪业传》中也提到了胡适的外交气。洪业曾对陈毓贤说:
“我未到华盛顿见胡适之前,心里有点保留,因为在哈佛碰见数学家伯克霍夫(GeorgeBirkhoff),他也认识胡适,他对我说胡适做了大使后学了一套假笑。学者是不能假笑的,可是一做大使就一定要假笑。胡适这人没有一点俗气,他当大使跟我说话时,我也不觉得他有俗气,伯克霍夫却说好几次看见他假笑。我想大概是大会的时候,跟那些没关系的人说话,才摆出一副假殷勤,这是做外交的人所难免的。”
更让季羡林难受的是,他跟胡适刚见面过不久,胡适又不认识他了。1946年10月9日,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
“十二点到理学院去吃饭,吃完回来,躺下来休息了会,想睡一点,但睡不着。只好起来,三点到松公府孑民先生纪念堂去开教务会议,见了胡适之先生,他又不认识我了。”
原因也很简单,这一时期的胡适,实在太忙了,他一天要见很多很多人,季羡林匆匆见了一面,略微寒暄几句之后就匆匆而别,这次再见,自然也就不认识了。由此可见胡适当时的忙碌程度。不过,在季羡林看来,胡适已经让他担任东方语文学系的主任了,却还不认识他,心中未免有意见。
后来,季羡林写了《浮屠与佛》的论文,此论文主要是针对胡适与陈垣的学术之争的,他利用梵文做了一些学术工作,这让胡适对季羡林印象极为深刻。上世纪50年代,胡适到台湾后,还曾对中央研究院的李亦园说:“做学问应该像北京大学的季羡林那样。”
虽然季羡林对胡适尊敬有加,但是,到了1948年,当胡适乘飞机离开北平的时候,季羡林却对胡适很有意见。据罗荣渠《北大岁月》中记载,听闻胡适离开的消息,季羡林曾说:“胡适临阵脱逃,应该明正典刑。”(罗荣渠《北大岁月》,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429页)
陈寅恪(1890.7.3-1969.10.7)
1946年7月21日,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
“我老早就想去看看陈寅恪先生,决意出发,在鼓楼找了辆汽车,到萨家湾下来,雨仍然没停,找到俞大维公馆,进去正有一个女孩子替陈先生念报,坐下谈了许多问题。我今天才知道,无怪人人都佩服陈先生,他却是真博。”
后来,在日记中,季羡林还多次提到他去探望陈寅恪的情形。探望之后,季羡林还系统阅读了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与《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并称赞说唯有这样的书才配得上出版。季羡林北上北大执教后,清华大学也聘请陈寅恪北上教书,还为陈寅恪配了房子。当时,季羡林还亲自去验看房子,并写信告知陈寅恪相关情形。1947年,陈寅恪想要将一批梵文书籍卖给北大图书馆。此事也是由季羡林具体操作的。为了给书估价,季羡林多次去看陈寅恪的藏书,并带着汤用彤去看过陈寅恪的这批藏书。最终,这些书于1947年6月10日议定了价钱。三天后,季羡林亲自将支票送到了陈寅恪府上。可以说,通观这一时期的季羡林日记,他最佩服的人就应该是他的恩师陈寅恪了。
肆
作家·学者·公知
除了交往,作为曾在国外潜修多年的海归教授,季羡林的本职工作还是做研究、写文章、在一些公共事务发出作为知识分子的声音。这一时期的日记,很好地呈现了他作为作家、学者、公知的三重身份。
先说作家。在日记中,季羡林不断提到写稿的事情,这期间,他在《文艺复兴》上发表了不少文学作品。日记中还多次提到他写散文《Wala》与小品文《送礼》的经过。通读日记,可以发现季羡林非常热衷于阅读现代作家的文学作品。老舍、张恨水、郁达夫、周作人等人的文学作品,季羡林都有涉猎。此外,观察季羡林这一时期的交往,也可以看到有大量作家的身影。这一时期的季羡林,似有成为作家的梦想。
作家这一身份之外,季羡林能成为北大教授,更源于他的学者身份,这一时期的日记中,季羡林也多次提到他正在写的论文,如《东方语言学的研究与现代中国》、《浮屠与佛》、《近十年来德国学者研究东方语文的成绩》等等。当时,季羡林认为自己的文学创作写起来非常顺手,论文写作却非常蹩脚。1947年1月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早晨七点前起来,洗过脸,出去吃早饭,回来写《现代德国文学的动向》,我觉得自己写抒情散文不比全国作家中的任何人坏。但一写论文,却就异常别扭,原因我还没找出来。”
写论文的时候,季羡林还有一个习惯。每当写成一篇论文,他就将这篇论文念给朋友听,让朋友提意见与建议。最经常找的是他的老师陈寅恪。写《浮屠与佛》的时候,季羡林就多次征求陈寅恪的意见。
除此之外,应储安平《观察》约稿以及《大公报》约稿,季羡林也还写过《我们应该多学习外国语言》、《我们应该同亚洲各国交换留学生》、《西化问题的侧面观》等文章。季羡林的名字也出现在《观察》周刊上,成为了《观察》的特约撰稿人。季羡林的这些文章,大都涉及国家的公共政策,带有一定的公共性,可以说,当时的季羡林,也可以算得上是“公知”了。
作家、学者、公知这三种身份都在季羡林身上有所体现。其实,不仅季羡林如此,钱钟书也是如此。当时的时代给知识分子提供了相对自由的空间,他们在这三种身份中游刃有余地进行切换。
1949年之后,季羡林作为作家与公共关怀的文字基本没有了,他成了一个书斋中的纯粹学者。一直到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季羡林才又开始写了大量的回忆性散文,并因此被称为学者散文。殊不知,其实在1949年之前,季羡林是作家、学者、公知三种身份集合在一起的。后来,一直到死,季羡林对公共事务的发言相对较少。身份转换的背后,隐藏着时代转换下的知识分子困境。毕竟,储安平的《观察》是切合了时代要求,应运而生的。通读季羡林的归国日记,我们也在遥想那个逝去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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