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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逆行者

2015年08月14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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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确认遇难消防员名单】
袁海 17岁,2014年入伍,列兵,保税支队天保大道中队战斗员
邵俊强 30岁,2003年入伍,上士,开发支队太湖路中队班长
尹艳荣 25岁,2008年入伍,中士,开发支队特勤队班长
田宝健 30岁,2005年入伍,中士,保税支队中环西路中队班长
甄宇航 22岁,2011年入伍,下士,开发支队三大街中队战斗员
杨钢 23岁,2011年入伍,下士,开发支队八大街中队战斗员
2015年8月13日,天津滨海新区危险品仓库,一位消防队员站在第一批战友遇难的消防车旁站岗。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 摄
昨日,爆炸现场西部区域一个着火点附近,消防员正在勘测。 新华社发
手绘还原消防员生死诀
“妈,我够呛了”

  天津消防在8月12日晚付出沉重代价。22时50分之后的连环爆炸,消防员生命一个接一个如气泡般消失。据不完整统计,截至13日晚9点,爆炸共造成50人死亡,其中消防员17人。“我们不冲让谁冲?”20岁的卢姓消防员已在废墟里进出了三四次。这是他从业4年经历过最惨烈的场面。10多年前,流传着一句话:全国消防学天津;10多年后,这个老先进集体再度上演烈火雄心。

  8月13日凌晨4时50分,天津滨海新区瑞海公司所属危险品仓库。

  爆炸核心现场,一位消防员呆住了。

  这个小伙子戴着口罩,怔怔地站在那儿,眼睛半分多钟没有眨。

  目光所及的方向,他的10名战友正从现场往出运尸体。大多数遗体烧焦了、残缺不全,但有的能够辨认出,穿着消防服。

  他身旁10米,就是一个着火点。不远处,是9辆被炸得残缺不全的消防车。

  “这里很危险。”小伙子只说出这5个字,声音低沉。

  他的战友牺牲了。

  截至13日10点53分,天津消防总队已先后派出1000多名消防官兵到场抢险救援。很多消防战士来不及面对生死,便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和火焰吞没。

  截至昨晚,已有17名消防战士被确认遇难,多人失联。

  抬出战友

  凌晨3点多,核心爆炸点100米外。

  四名东丽支队的消防员提着便携式灭火器,在往着火点喷射。“好多设备进不来,没法兼顾,只能提着灭火器往里进。”一名消防员说。

  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防护设备,连口罩也没戴。

  着火点很多,对讲机里不时发出坐标的报告和指示。

  比大火和险情更刺痛他们的,是战友的遗体。他们需要用担架把尸体抬到安全地带。

  运出战友的路很远,有的要走三四百米。两个小伙子实在抬不动了,把担架轻轻地放下,另两个人过来帮忙。

  这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

  运出来后,有的消防员又折身回去,寻找残火点。这时候附近还能听见爆炸声。

  看着身边一副担架抬过,一位消防员低下了头。

  “我们没办法,不能退。”这个身高超过1米8的小伙子流泪了。

  凌晨5点左右,天色微亮,十几个担架被集中到一处。

  十几名正在休息的消防员,从四面聚集到担架前,自觉地排起了队列。

  “小伙子,别睡着”

  很多消防员都不能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爆炸那一刻的现场。

  “太惨烈。”这样的场景,对于久经险情的消防员来说都不多见。

  “就像是战争中的场面,两声巨响前后相差不到10秒,到处都是铁块和火球在飞,整个人瞬间被裹在火里。”31岁的李广清躺在泰达医院9楼的病床上回忆。

  他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消防员,“晚上大约11点时,火势很大。”当了14年消防兵,他没见过这么大的火,这么剧烈的爆炸。

  李广清记得,他所在的开发区消防支队八大街中队,一共去了4辆消防车,26名战士,他负责现场供水。

  “两声爆炸之后就是闷响,我第一反应就是趴下,因为气浪冲击波是往前推的,根本不敢回头看。”

  本能的求生反应算是救了他,但没能完全避开危险,飞来的铁块砸中他的后背,他当场昏迷。

  再醒来就是在病床上,床头卡上写着“下背和骨盆挫伤”。

  爆炸产生的另一种杀伤力,来自气浪掀起的碎片。

  几块玻璃碎片,扎进了消防员刘晓静的骨盆,医生用镊子将玻璃片取出。“太疼,我看不见玻璃的大小。”

  同李广清一样,刘晓静也是瞬间在爆炸中昏厥。

  他还有残存的记忆:后来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是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身旁一直有人鼓励他:“小伙子,坚持住啊,别睡着啊。”

  带血的消防服

  今天清晨,泰达医院门口的草地上,还留着一件消防服:袖口的血凝成一片,胸口的血已经变成黑紫色。医生说,这是一位消防员被运来时扔下的。

  “衣服被炸破了,人当时也焦成一片了。”医生说。

  医院急诊室后门,一个大篓子里,高高地堆了至少五件消防服。急诊室的一张床下面,还被人落下了一只消防靴,上面是密集的血滴。

  很多来医院的市民久久地盯着这些消防服。

  一位躺在急救床上,接受紧急抢救的消防员,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家都跑出来了吗?”

  肾内科医生李青说,医院接收的所有伤者中,伤情最严重的就是消防官兵,有的战士被烧焦,仅能凭借残留衣物判断是消防队员。

  在那个场景下,这名50多岁的医生哭出了声。

  因为一位消防员跟他说,“现场进去了有可能就出不来,可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可惜,很多消防战士没有能够说话的机会。

  仅13日早上6点到7点,在泰达医院,新京报记者就看到6具消防员的遗体被救护车拉到大门口,然后直接推进太平间。

  到后来,太平间堆不下了,遗体只能暂时放在医院一楼东边一处僻静的大厅。

  消防支队的一名官员过来辨认,揭起蓝色的布,露出一截被烧得焦煳的腿,领导头猛地往后别,“我的天,这没法认了。”

  当一名消防员被从担架上抬下来,血浸透了床单,医生摇头,“没能挺到医院。”

  志愿者、医生、护士都沉默了,很多市民围在四周,垂首、敬礼。

  “老兵”的婚礼

  昨天下午,天津八大街消防中队,空荡荡的楼里,门窗碎了一地。钟表的指针永远定格在晚上11点36分,这正是第二次爆炸的时间。

  办公楼距离爆炸点约1500米,在爆炸时,中队的所有消防员,都在离炸点更近的现场救援。

  他们当中,有人没能归来。

  杨钢,八大街中队的战斗员,入伍不到四年的小伙子,才23岁。

  这个名字,也成为了6个已经被确认牺牲的消防员之一。

  另外五个名字是:尹艳荣、甄宇航、邵俊强(开发区消防支队)、田宝健、袁海(保税区公安消防支队)。

  6名消防战士中,2个“80后”,4名“90后”,最小的出生于1997年9月,还未满18周岁。

  尹艳荣是最先被确认遇难的消防员,他入伍近6年,在消防队伍里,算是老兵了。

  “老兵”来自黑龙江省方正县大罗密镇兴隆村,兴隆村民兵连连长周臣介绍,尹艳荣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是家中独子,不久前还回家探亲,三天前才从老家回到部队。

  回到家乡,尹艳荣觉得荣光,乡里乡亲的都夸他“干得好,有发展。”

  乡亲们知道他的光荣事迹:之前一次救火,尹艳荣把一个女孩从6楼火场直接背下来,“女孩非常感动,还说要嫁给他呢”。周臣说。

  尹艳荣成家了,就在12天前。这次回家探亲,其实就是办婚礼的。

  应该说是三喜临门:走进婚姻殿堂,妻子已经怀孕两个月,刚刚买了新房,办好了手续。

  婚礼的那一刻是最幸福的。司仪准备了当地流行的“抢证”环节——把结婚证抛到空中,新郎新娘谁抢到结婚证,以后就由谁当家。

  让台下的嘉宾感觉意外的是,尹艳荣并没有伸手去抢。

  “我不用抢,以后就是我老婆当家!”“老兵”自动认输了。

  失联的三兄弟

  进火场这些消防战士,大多是“90后”。

  天津港消防中队第四大队的三名战士,是所部率先到达现场的,他们消失在爆炸中,至今失联。

  三个人“拜了把子”,以兄弟相称。他们中最大的22岁,去年才中专毕业,另外两个男生都刚满21岁。

  一位男生的母亲知道三人的交情,消防队里日子枯燥,都是全封闭管理,他们仨总是一起打球,一起吃饭,甚至还说要一起找女朋友。

  另一位母亲则回忆,儿子曾经跟家人讲过,四大队旁边的物流仓库有点危险。

  在医院里,等待消息的三位母亲都哭了,“儿子说,要和他俩做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位妈妈回忆。

  同样生死未卜的,还有消防员小江。

  小江的办公地距离爆炸点很近,他的战友说,昨晚小江刚靠近火场,就发生了爆炸。

  战友们能看到的现场,只剩下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消防车。

  小江手机现在还能拨通,却已经十个小时没有人接。

  他的父亲去现场,找到了那支手机,但是没有找到小江。

  他的妻子在泰达医院等了四个小时了。就守着门口,来一辆消防车,她就踮起脚看看。一次,两次……都不是。

  每当熟识的人来安抚,告诉她:小江没事儿的。妻子都会说,“我不要听这句话。”

  “我不要‘没事儿’,我要他回来,回来见我。不管他最后是怎样的,我都愿意服侍他。”

  A14-A1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罗婷 王大鹏 林斐然 杨锋 刘泽宁 林野 赵力 侯润芳 程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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