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日的中国人

　　壹

　　胜利时刻

　　没有人再需要害怕太阳。在重庆，太阳这个词有双重含义，它既指天空中的太阳，更指在太阳高照的晴天如约而至的日本轰炸机机翼上的红色“日之丸”。在过去的八年里，这两个太阳无时不刻在灼烧着这座战时陪都的民众心灵，1945年8月15日，空中传来的只有中国战区总司令的《告全国同胞书》，告诉全国守在收音机前的军民同胞：“我们的抗战，今天是胜利了，正义必然胜过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了他最后的证明”。

　　街头的欢呼声盖过了喇叭里的广播，早在五天前8月10日，人们就已经得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那是在晚上6点，中央广播电台首先广播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为了满足民众的热切的需要，电台又每隔一个小时重播一次。中央通讯社的几位记者甚至骑着三轮车狂敲锣鼓，绕主干道一周，向每一个行人报告这个特大喜讯。《国民公报》的日本投降号外被迅速抢购一空，抗战胜利随着夏日的风传遍大街小巷。

　　狂欢也正是这天开始的。尽管日本投降的消息不可能像今天的互联网时代一样传播得如此迅速，但还是爆炸式地向外传播，在成都，人们疯狂地抢购胜利的号外，一份甚至被卖到500元，千万市民奔向春熙路，向国父铜像献花，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一辆车前悬挂着中美英苏四大盟国国旗的彩车，车上有“二女郎，全身白绸，发束金星，装扮成自由神，亭亭当车而立”，在昆明，人们用“狂欢”和“痛快”来形容自己的欢快心情，即使是在浙江淳安这样的小县城里，人们也学着驻扎在此的美军的庆祝方式“高高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呈V状，向过往行人表示祝贺”。

　　在中共的控制地区，庆祝胜利的方式是以召开群众大会和高举斯大林、毛泽东和朱德的巨幅画像的方式进行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倾听党的干部站在台上宣传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如何艰苦卓绝地歼灭了上万名日本鬼子，最终带领人民取得了抗战的胜利。在中共政权中心延安，人们举行火炬游行来进行庆祝，火炬是用棉花沾上煤油，绑在树枝和木棍上做成的，当时身在延安的漫画家华君武回忆，这次火炬游行烧掉了每月配给每人的半斤煤油，“总务科有意见，刚想开口，一看众怒难犯，也就缩回去了”。而最具喜剧色彩的是一个卖瓜果小贩，他把筐子里的桃、梨抛向空中，高呼：“不要钱的胜利果，请大家自由吃呀！”

　　即使是在沦陷区，人们同样也能感受到胜利的逼近，从垂头丧气的日军脚步中，从伪政权的瑟缩畏惧中，人们能够读出一个荒诞政权的倒台，已是屈指可数。在上海，尽管伪政权一再辟谣，声称“圣战”仍在继续，但日本投降的消息却已经不胫而走，“人们指手画脚地交谈战地消息，谈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夜色降临，人们仍乐而忘返”，商店无法挂出横幅，但却能用停业的方式表达欢庆之情。在北平，“有重庆”早已成为了有收音机的人家呼朋唤友偷听重庆中央电台的公开暗号，很多人家早早积存了大量鞭炮，只等日本军队消失的那一刻，公开燃放。在东北，尽管日本关东军控制这里已经长达14年之久，但民众仍然在暗中抵抗这个日本操控的傀儡政权的压制，当关东军总部大门上的菊花纹章终于消失的时候，东北人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嘲讽看着昔日骑在他们头上的日本人仓皇南逃。在8月15日的那个深夜，一个不知名的长春人来到儿玉公园门前，砍掉了伫立在那里的日军将领玉源太郎塑像的脑袋。

　　1945年的8月15日，人们沉浸在胜利的欢腾之中，人们真诚地相信，从这一天开始，战争已经成为过去时，过去八年里的流离失所，炮火连天，生离死别，都将成为一段曾经发生的往事，用来纪念这个国家的民众为了这个国家的新生而付出的牺牲。就像一位名叫王仲卿的人在给家人的信中所形容的那样：“八年沉闷，一旦天日重见”，这些胜利日的只言片语，将连同这些千千万万的小人物的命运，一起融进慷慨、惨烈、悲壮、欢腾的时刻。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李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