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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芜村(1716—1783)与松尾芭蕉(1644—1694)、小林一茶(1763一1827)一起被认为是日本最著名的三大古典俳句诗人。他们的俳句不仅格调很高,而且风格突出、数量众多。特别是对俳句这种世界上最短的格式诗来说,量和质一样重要。这三位诗人的风格各不相同,近似地可以用道、儒、释来区分。松尾芭蕉是“道”;与谢芜村是“儒”;小林一茶是“释”。当然这种说法只是用来表明他们三人在创作意识上各自的偏重,或者说能代表他们成就的作品的主要风格。绝不是说有了其中一种思想就与另两种思想格格不入。正像任何事物一样,有风格就一定有例外。这里只是说这本由王岩先生翻译日本公益财团三得利集团赞助出版的《汉译与谢芜村俳句集》近七百页,几乎收录了与谢芜村的所有俳句。书的正文由译文(双句)与日语原句双语对照排出,其后跟长短不同的注释。全书则以春、夏、秋、冬四季分成四个部分,但很奇怪的是没有目录。
汉诗与俳句
前者之美在于严整,后者之美在于残缺
俳句是日本特有的诗歌体裁,本来只是以俳谐连歌的起首句的形式存在,逐渐发展成一种独立的格式。后又由近世诗人正冈子规正式命名为俳句。俳句的格式有三大要素:十七音、切字、季语。十七音是指每一句由五、七、五三部分一共十七个假名组成,但是这十七个假名组成多少个单词却不限定,因此汉译绝难做到一一对应。特别是里面本身就夹杂汉字的时候,汉字可以音读也可以训读,在日语中通常分别对应于一至三个假名(有时甚至对应四个或五个)不等。汉译的俳句有时译成与汉诗相似的双句,有时又译成三句,但这与日本俳句的格式无关。中国人创作的那种以三句为格式的俳句叫汉俳,从格式上来说与日本俳句相差很远。日本俳句只能看作一句或两句白话诗,而且多是残句。汉诗之美在于严整,日本俳句之美在于残缺。它们都可以写得极简练,但这是不一样的简练。
俳句中的切字既是语法助词又类似于叹词,主要起到抒情的作用。早先切字很多有“十八切”之称,后来就只剩下三个最常用的。原因在我看来是这种用叹词来辅助抒情比较刻板,真正高明的俳句根本无需叹词,只凭意象就把情感抒发出来,所以有些自然也就被淘汰了。季语是指俳句中能够体现主题的关键词。日本俳人喜爱以风景入诗,而最能体现风景特色的莫过于与季节相关的事物,比如春天里的樱花、春雨、燕子,夏天里的暴雨、青蛙、蚊子,秋天的红叶、月夜、白露、寒霜,冬天的雪、火炉、枯枝、长夜等等。总之一切读到就能联想到某一季节之词都可以作为季语使用。
松尾芭蕉
“古池呀青蛙跳入水声响”
松尾芭蕉是第一位吸收了汉诗文化将俳句打造成意境深远且格调高贵的俳句诗人,因此被称为俳圣,他在俳句中寻找“空”与“寂”两种境界,而且多表现出道家的无为思想,其代表作就是:“古池呀青蛙跳入水声响”。与谢芜村生活的时代比松尾芭蕉要晚,虽然是跟着芭蕉的弟子早野巴人学习俳句,但他的入世思想很强。他的俳句中除了描写荒野、田园、古迹、朴拙的人性之美,还常常表现家居文化和市井百态,其创作思想是“离俗论”——既不反对用俗语但要努力使之升华。鉴于俳句如此短小精悍,这里说采用俗语相当于以世俗之物和世俗观念入诗。他这种“离俗论”中实际就隐含着儒家的中庸之道,以及入世和有为思想。与谢芜村本人既是一位俳句诗人,又在市井中以卖画为生。因此他有这种思想是不难理解的。
无论是松尾芭蕉的“空”与“寂”思想,还是与谢芜村的“离俗论”思想,他们的创作都是以自然为师。争取不带感情地描绘自然,最好从中悟出一种“自然之道”。与他们相比较,小林一茶有佛家的慈悲之心,将心与物看成圆融一体,常常将自己的主观情感移植到诗中之物。比如他的俳句:“和我来游戏罢,没有母亲的雀儿!” 或者“初出现的萤火,为甚回转了呢?这是俺呢!”再或者“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松尾芭蕉和与谢芜村此类俳句极少,他们尽量排除人的情感,非常客观地将景物的特色勾勒出来。当然,这可能与他们受我国唐代诗人王维的影响有关。王维的诗就是一种非常客观的诗,比如他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就是直接写景的诗,完全致力于揭示无人无我的“自然之道”。
与谢芜村
“正襟危坐一青蛙”
所谓的自然之道包括两个内容:一是自然万物运行的因果法则,二是自然万物的因缘际会。前者指向必然性,后者指向偶然性。王维那两句诗可以看作前述二者兼有,因而意韵卓绝,难以超越。松尾芭蕉致力于揭示“自然之道”,特别是具有普世性的大道,他的俳句中常蕴藏深刻的逻辑性。像上面的“古池呀,青蛙跳入水声响”就是如此。再比如他所追求的“空”和“寂”既可看做是完全进入了“无人无我”之境,也可看做是“大道至简”中那种“无极”之境。与谢芜村比较喜欢自然万物的因缘际会。他最优秀的俳句是那些虽然不必突出季语来点题,但是抓住了万物在每一时节的因缘际会的规律的俳句。比如:“十三夜中蟾光照,落木纷纷始今宵。”十三夜就是九月十三夜,恰好是秋天落叶开始之时,他将月光和落叶同时写入俳句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秋之意。他的俳句当然并非全都如此,有时也仅仅是咏叹一物之异象,达到让人触景生情之效果。只不过我个人认为前者更为优秀一些。日本的茶道中有一个词叫“一期一会”,体现的是“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思想,恰好能代表与谢芜村那些俳句的意韵和内涵。
日本俳句短小精悍兼具朴素和残缺之美。王岩先生翻译时采用的七言或五言双句。这不可避免地要增字。因为俳句直译的话只相当于白话,十七个音大概相当于十个汉字左右。而汉诗是一种浓缩,把汉诗再译成白话,字数就会更多,所以虽然把一首俳句只翻译成仅十四个字的两句汉诗,很多字也属于多余。这可能是翻译的句子里喜欢采用叠字的原因吧。而且汉语诗以工整为美,这与俳句的残缺之美又相悖离。所以我更喜欢直译。当然作为一个双语译本,译者提供什么样的译文只需笑纳即可,况且译文之后还有非常详细的注释。本文之名改自与谢芜村的俳句:“正襟危坐一青蛙,悠然独自望浮云。”直译的话就是:仰望行云之挺拔青蛙哉。就把这看做是正在构思俳句的与谢芜村的写照吧。自从松尾芭蕉写下那只古池中的青蛙,青蛙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神物了!
□书评人 张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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