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书评周刊·上海书展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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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纸日记》:威尔士人在东方的流亡

2015年08月2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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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卡·赖泽赫(Francesca Rhydderch), 威尔士小说家。出生于英国威尔士西部阿伯里斯特威斯,现为斯旺西大学创意写作课副教授。《米纸日记》为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于2014年荣获威尔士年度图书小说奖。此外,弗朗西斯卡还用威尔士语创作了戏剧《朋友》(Cyfaill)。
《米纸日记》
(威尔士)弗朗西斯卡·赖泽赫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8月

  正在举行的上海书展是本周的文化焦点,而国际文学周,则已经成为上海书展的一张名片。本届文学周的主论坛议题是“在东方”。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面对它时不免让人吸一口气。但全球化的今天,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不是泾渭分明的两端,而是交融在一起的经验,每个作家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语调讲述不同的“在东方”的故事。

  对威尔士作家弗朗西斯卡·赖泽赫来说,“在东方”恰恰是她处女作长篇小说《米纸日记》的主题。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二战期间香港沦陷,曾经的殖民者英国人被日本人关在赤柱的拘留营里,沦为难民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威尔士人。而另一位英国小说家西蒙·范·布伊则刚刚写完一个发生在北京胡同里的剧本——一个男人一夕之间成为亿万富翁的故事,他说这是他专为中国人写的喜剧。新京报记者在上海专访了两位作家,听他们各自讲述“在东方”的故事。

  弗朗西斯卡·赖泽赫,赖泽赫,赖泽赫……我一遍遍念着这位威尔士女作家的姓氏,却发现读出它和记住它都是那么困难。据说,赖泽赫这个威尔士语里特有的姓氏,发音时有一个类似小舌音的音节,而这是我们汉语语音系统里缺乏的。

  这个名字就像威尔士文学一样,成为中国读者的鸿沟。事实上,曾被著名翻译家王佐良先生称为“英国的偏僻地区”的威尔士,早在十九世纪就有人朝中国走来,最出名的是影响了中国近代史进程的传教士李提摩太。在文学领域,两位“巨人托马斯”——狄兰·托马斯和R.S.托马斯,他们的才华足以给威尔士带来荣光,然而这终究亦是文学青年口中的小众,狄兰·托马斯甚至在推介时直接被忽略了威尔士人的身份,而只是一个“英国诗人”。对于弗朗西斯卡来说,这是不可忍受的事。“我是英国人,但我也是威尔士人,威尔士有着自己的语言系统和文学传统,我们需要被世界知道”,弗朗西斯卡强调。

  关于战争,关于流亡,中国人太熟悉了。我们不熟悉的是——曾是殖民压迫者的西方人的流亡伤痛,但在弗朗西斯卡看来,这种流亡从没有结束,而是改头换面出现在当下的世界。“这已经是一个移动的时代,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从此岸到彼岸生活和工作,每个人能轻而易举背井离乡,流亡在路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

  记忆的东方:香港的过去已经过去

  新京报:你来过中国吗?对中国的印象怎么样?

  弗朗西斯卡:这是我第二次来中国。之前也来过一次,去了上海、北京、苏州和宁波。我一句中文都不懂,这让我很沮丧,因为我是多么想用汉语和中国人进行交流(笑)。这些东方城市里,我最喜欢上海,并不在于它的国际范儿,而在于它当下那种开放性和海派风情完美融合的魅力。我经常会去旧时的法属殖民地转一转,那个地方被上海保留得太有味道了,昔日的法式建筑完好无损,但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你看见的却是周围的上海市民闲庭信步地走过,有一种时空的错位感。上海总是能一遍遍提醒我,看见过去,活在当下。

  新京报:香港是东方中国绕不开的城市,同时也是你这部小说前半部分的发生之地,你去过香港吗?

  弗朗西斯卡:当然,是为了写这本小说去做背景调查。我去了赤柱半岛上那个小渔村,就是书里叙述的那个圣士提反书院。二战时,这个书院被日本人临时用来充当关押欧美难民和战俘的拘留营。如今它恢复成了学校,而那个小渔村,如今很少有人捕鱼了,更多来自香港城市里的人来这里垂钓和玩水。香港赤柱的那段过去,似乎永远是过去了。我要写一本虚构的小说,就需要动用很多想象力,我看一些二战时香港的电影,重走那些老旧街道,努力找寻当年渔民卖鱼的地点,我只能做这些来唤醒我所需要的、小说里那种二战时的香港氛围。

  身份错位:西方人在东方沦为战俘

  新京报:当初为何会写这本小说呢?激发你写作灵感的是什么?

  弗朗西斯卡:是我的姨婆门纳。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中国的那一年,姨婆去世了。我和母亲去整理她的遗物,发现在她房间抽屉里有一叠厚厚的贴着不同邮票的信封,但里面却没有信件,信件都被焚毁了。我发现这些邮票的邮戳都是从香港来的。此前,我母亲告诉我,姨婆曾在二战期间做过战俘,但我不知道会是在香港。这件事姨婆回到威尔士后只字未提。

  除了这些信封,在她的手提包里,我居然还找到了一块用很厚的油彩刷成英国米字旗的饼干。这块饼干是她当初在香港赤柱拘留营时被发放的食物,而她就以这种方式去回想自己的家乡,把这块饼干带在身边长达半个世纪!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亟待解开的家族谜团,我感到寝食难安,觉得如果不用写作来把它记录下来,那么这将是我的家族里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

  新京报:我特别想知道这些西方人在香港做了战俘后,经历了怎样的转变。

  弗朗西斯卡:这些曾经是殖民国的西方人,特别是英国人,二战前他们在东方是养尊处优的殖民统治者,他们被华人伺候着,自己什么都不会干。刚在香港过完歌舞升平的圣诞节,转眼间1941年1月初,英国就把殖民地交给了日本法西斯。这种剧烈的转变产生了精神混乱,这些西方人是无法接受的。当时,英国及其他同盟国的平民2000多人,都被关押到了赤柱的拘留营。这些西方人内部,也分不同的阶层,彼此都需要重新适应。在经历各种混乱之后,他们在这个营里学会了团结。直到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时,拘留营里的西方人已经自发结成了很多团体,给同胞们看病、教课和布道。

  “米”字隐喻:象征一种东方生活

  新京报:你是否想过,为什么姨婆在战后回到威尔士,不愿意提起自己在香港的这段经历?

  弗朗西斯卡:事实上,很多英国人回国后,都和我姨婆一样选择了永远沉默。这种沉默当然是缘于所受的创伤。而这种创伤实际上有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当然是指当时他们在香港作为难民和战俘,所受到的最直观的冲击。他们在拘留营中遭受虐待,忍受毒打和饥饿,对这些过惯好日子的英国人来说,每次回想都是噩梦。而第二种创伤,则是从更深刻的心理层面上说的——当时的英国叫“日不落帝国”,我们的祖辈太骄傲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手里的殖民地会这么迅速地被日本人控制,而自己的政府如此孱弱无力,他们的尊严被狠狠践踏了。我一直觉得英帝国的衰落,就是从1941年香港被日本占领这个事件开始的,此后一直到1997年,把香港还给中国,英国就不复帝国的气势了。

  新京报:《米纸日记》的英文书名叫做“The Rice Paper Dairies”,中文是把它直译过来的,但这样的书名乍一看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部小说有这么奇怪的书名?不过我注意到,“米”字恰恰是英联邦国旗图案的形状,我们一般都叫它“米字旗”,书名是取这个意思吗?

  弗朗西斯卡:完全不是!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巧合(笑)。这个“米”是西方人在东方的经历的象征,连接了香港和威尔士。对于我们西方人来说,“米”这种吃食,就代表着东方生活记忆。而拘留营里的英国人为了活下去,总是需要这一口“米”,所以“米”是西方难民在物质上的念想;而“纸”则是指精神层面的,很多被关进营里的英国人,依然试图记录下自己的苦难,他们把纸张藏在鞋垫底下带进营里,用日记的方式记录自己在东方的经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英国国旗图案的形状,在汉字里居然最像“米”!我可以把它看成是这本书和中国的一种缘分了。

  采写/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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