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5:书评周刊·文学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15:书评周刊·文学

“风箱”中的写作

——读《骑士和豆浆:臧棣集1991~2014》

2015年08月2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诗人臧棣。
《骑士和豆浆:
臧棣集1991~2014》
臧棣
作家出版社
2015年3月

  诗人臧棣曾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他说,当他思考自己与诗歌的关系时,他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想给诗歌发明一个风箱。”他梦想着,拉动风箱的把手,给诗歌的“空”带去一股强劲而清新的现实之风。这些年,他的这种意识越来越强烈。他的这一诗学理想,带有很强烈的哲学思维,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道德经》第五章中所说的:“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老子认为天地之间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风箱,它虽然内部是虚空的但却从不枯竭,你越是施加动力,它鼓出的风就越多。臧棣的这种类似的诗歌观念,带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性,那就是:探索“未知”与“无限的可能”。他虽然主张诗人应该保持在抽象的意义上谈论诗歌的能力,但他所创造的“诗歌风箱”这一新颖比喻,却最大限度地丰富了诗歌的能指。

  “诗歌的风箱”

  开发无知的领域

  臧棣曾将诗歌的“空”理解为我们自身对诗歌的“无知”。他想发明的“诗歌的风箱”,就是想在诗歌的“空”中放进一个现实的物象,一种我们可以在陌生的环境中能加以辨识的东西。在《骑士和豆浆》这部网罗他近25年诗歌精华的集子中,我从他的许多“现实的物象”中窥视到他对诗歌“无知”的那种近乎癫狂的“偏好”。读臧棣的诗,你就仿佛是在阅读一个未知的自然界,阅读一个容纳了无数“美好的礼物”的宝藏。

  《莎士比亚的蚂蚁》作于1998年,这无疑可以看作是臧棣早期的诗作了。这是一首只有十一行的小诗,但诗中涉及动物、植物、人类以及无意识的事物诸如“枣树”、“银杏”、“石榴”、“核桃”、“樱桃”、“玉兰”、“蚂蚁”、“丝瓜”、“藤蔓”、“粮食”、“针眼”、“瓜藤”、“骆驼毛”和“莎士比亚”等共计一十三种,其中所容纳的信息量让你汗颜。当然,诗的“意图”并不在此。我想说的是:臧棣的每一首诗的生成,都与他对“无知”的探索密切相关,他钟情于世间的事物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2015年4月,笔者在深圳曾有幸领略到他的诗歌《水竹芋入门》生成过程的“一部分”:他为一株长于水中的陌生植物而好奇,直至花费很长时间弄清楚植物的名字。我虽然仅仅从客观的“在场”领略到他创作诗歌的准备过程,但这足以让我对他的诗歌生成有了一个整体上的感性的打量。

  具象化的“风箱”

  “丛书”和“协会”系列

  臧棣诗作中,最具独创和影响力的应该说是其精心打造的“丛书”和“协会”诗系列。

  在我看来,“丛书”与“协会”乃是臧棣专门为诗歌发明的两个具象化的“风箱”,它们既具有包容性,也具有想象力。比如,他的“风箱”中既装着“泥狮子”、“黄雀”、“骆驼草”等自然物象,也装着“一滴雨水就能击穿那金黄的靶心”、“自我塑造”、“如何让阅读避免麻木”等行为事理。一方面,“风箱”中的这些事物因极具“无知”的意味,而极大地丰富着读者的想象力;另一方面,深入阅读这些诗篇,你会洞晓臧棣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物象与事理只是他设置的种种“道具”。其诗最本质的特色,乃在于三个主要方面:一是诗歌语言的“游戏性”;二是对诗歌传统的挑衅性拆解,以及对写作潮流的偏离;三是对生命自我处理的“精细化”。

  臧棣对旧有诗歌传统的挑衅性拆解,主要体现在对抒情传统消解上,一是对中国古典浪漫抒情传统的消解,二是对新诗诞生以来在特殊历史时期所产生的讴歌式或宣导式抒情的消解;而对诗歌潮流的偏离,主要体现在他对当代各个时期写作主潮的一种疏离。在臧棣的诗歌中,你很少看到抒情的成分,即使有,也多是冷淡的处理方式。他的语言太冷静,激情完全被泯灭在对自我意识的有效处理当中。

  2014年7月,诗人赴四川江油,归来后赋有《江油归来丛书》一诗。江油是大诗人李白的故乡,一般而言,这种赋诗是要奔流着激越的情感的。保守一点说,诗的前半部还是有因受触动而抒情的成分,但是后半部分很快就坠入诗人的理性或非理性意识流中了。因此,读臧棣的诗你很难读出一种稳定的意义,而且他对这种“不稳定性”持一种美妙的感受:“最奇妙的事情之一就是,诗的结构从未稳定过。”这本身就是对传统抒情方式的一种消解。当然,出于特殊的历史语境,政治环境的宽松、消费主义时代的来临也使得臧棣诗歌远离了政治抒情的潮流。同样,所谓的“新诗潮”虽然并不遥远,但那种强调个人独立价值和人的觉醒的诗歌风潮也不隶属于臧棣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即使是在他所处的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年代,他也与诗界所谓的“新传统”、“日常性”、“口语化”、“叙事性”、“反崇高”、“反诗意”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深入研究臧棣诗歌的叙述策略,你会发现,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潜在写作中,臧棣的诗歌虽然善于调动意象,但是其更多的是在透过物象事理来强调一种“生命对话”,或者说是一种对生命存在的找寻与反省意识。对于内心“伟大的孤独”或“好奇”与“诘问”的开示,臧棣往往采取的是一种非常细致化的“精耕细作”的方式。臧棣善于从“小”的事物和“细节”中见证与反省,不妨从他的《真实的瞬间丛书》来体会一下。比如诗中对“九条狗”、“八只喜鹊”、“七辆出租车”、“五只口袋”、“四条河”、“三个人”、“两个苹果”、“一条道”的巧妙性链接,细节一个个被拎出来,但最终耀示的却是:“一条道上,可以不必只有一种黑暗”。这是一种非常精细化的对生命存在的剖析、绎读与诠解。其实,这种精细化的“操作”,其根源乃在于人与生命自我的深入“对话”。

  语言的游戏性力量

  在“风箱”中,臧棣游刃有余地调动风力,鼓冶出许多“能激活伟大的暗示”的作品。这些作品之所以能够激活“伟大的暗示”,主要在于他对语言神秘性力量的调度。臧棣对于语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比如他会认为“诗的幸福的核心是人们可以安于语言的智慧”,有时他对语言是依赖的,比如他会认为“对于诗的境界而言,最根本的还是,让语言来决定想象。”而语言的这种所谓“神秘性力量”,对臧棣而言并不神秘。

  臧棣对当代诗语言的“游戏性”有独钟之意。他认为,“相对于我们的传统,当代诗确实更频繁地遭遇到一个新的主题:非凡的游戏。”这种观点在当代诗歌理论中其实并不罕见,但是很多人会误解他的观点。臧棣所说的“游戏性”,并非是指诗歌的娱乐性或者竞技功能。他的观念应该是间接地来自于维特根斯坦,或者瓦雷里。以《泥狮子协会》一诗为例,读这首诗,有两点最直观的感受:一是对诗歌语言的“好奇”,二是诗歌似乎戴着“面具”。其实,对于诗歌语言,臧棣本身就带有好奇心,他曾说:“我们最需要的诗,是从语言的好奇心开始的诗。”而诗歌也“只能深刻于语言的好奇”。我觉得这种“好奇”,一方面来自于语言本身所带有的美感和“寓意”特性,另一方面则主要来自于诗人对语言和句子的“心凝形释”,以及他们如何将语词与外在的物理事象加以“冥合”。

  当然,在诗歌语言上,臧棣似乎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从他所主张的“诗人成熟于语言的傲慢”这一观点,我们可以窥见一些端倪。臧棣认可诗歌的“面具性”,认为“面具,是诗歌送给语言的最好礼物。”20世纪30年代,西方学者对诗歌在功能上的变换曾有非常敏感的分析,认为诗歌写作越来越“坚持个人对生活的感知与个人的感觉”,开始“集中注意力于某些词汇和起组织作用的价值”。但“危机”有时就意味着“出路”,因为这一变换恰恰暗示了诗歌的另一种重要功能——话语功能。批评家耿占春说:“诗歌话语忠实于感受性、敏感性,不断开启对意义新的感知方式,同时忠诚于隐秘的象征秩序,致力于未完成的象征主义视域的建构。”由此可见,诗歌话语本身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话语”!读臧棣的诗歌,你会很自然地感受到这一点。臧棣的诗歌致力于对语言的挥斥与建构,故而他的创作为诗歌在“话语功能”的开拓上创造了巨大的“可能”。

  赵目珍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