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学天使’性侵女童案”举报者秋楚:
|
■ 对话人物
秋楚 男,30岁,山东泰安人,百色助学网捐助者,发现该助学网站负责人王杰涉嫌性侵多名受助女童后,他历时一年半独自调查取证,并以秋楚之名向警方、媒体举报。2015年8月22日,王杰被批捕。
■ 对话动机
举报者秋楚干了公安人员该做的事。
当被称为“助学天使”的王杰给他发来的侵害女童的视频时,他气得一拳砸在书桌的玻璃板上,手缝了7针。
调查、举报,从义工到义士,他感触最深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受害者的拒绝,知情者的躲避,责任部门的推诿,让他和那些受侵犯的孩子一样,孤立无援。
秋楚当过4年兵,也是一位8岁女孩的父亲。一到夜里,那些受侵害女孩的表情就压得他喘不过气。“人得有良心不是吗?没发现就罢了,可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还没有落地。
9月1日是中小学开学的日子,助学网的负责人被控制,那些受助的学生无法及时得到助学金,读书面临困境。
“你的网站是助学还是助色?”
新京报:起初是怎么关注百色助学网的?
秋楚:2012年,我和几个战友想做点公益。在一家大型公益基金网站,看到了王杰做的百色助学网。网站在所有公益组织中排名最顶端,做得比希望工程的还精良。上面孩子的学校、住址,捐款人的捐助金额公布,很清楚。
新京报:所以你决定资助?
秋楚:打开网站,能看到一张张孩子的脸,他们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房屋破破烂烂,我们很吃惊。就决定拿些钱来捐助,资助一个孩子一学年200元,负担得起。
新京报:后来发现这个助学网不对劲儿?
秋楚:2013年底,作为捐助者我想知道孩子的现状,联系受助学生,孩子告诉我助学金没有全额发放,比如本来该发500元,有的孩子只拿到三四百元。
新京报:后来发现问题不止出在助学金上了。
秋楚:2014年5月,我第一次只身去隆林找受助学生。“王杰让我到他宿舍领钱,我不敢去”,女孩们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很疑惑。助学网留言里,2011年一名广州的助学者留言质问王杰,“你的网站是助学还是助色?”问题严重了。
“我求她们站出来,被拒绝”
新京报:你的调查首先从什么地方入手?
秋楚:王杰有4个QQ,3个QQ群,我都加上了,找到了和他互动频繁的网友张钧,突破是从张钧开始的。我联系张钧,佯装咨询王杰的网站,聊了两个月才获得他的信任,他和我说,“去隆林助学好,当地封闭、愚昧,有吃有喝,还有学生妹玩。”
新京报:后来怎样拿到王杰性侵孩子的证据?
秋楚:因为王杰做鱼塘生意,我以江西水产老板的身份加了他QQ,并用“张哥介绍我来的”获得信任。在假装谈投资的4个月里,王杰不断邀我去隆林考察,一次,他把送学生妹作陪当做考察的“福利”透露给我。为了证明有这个“能力”,他发来多个他性侵女学生的视频。
新京报:收到视频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秋楚:视频里那些女孩,她们反抗,但无力。我心里怒吼。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渣,我后悔把钱捐给他。
新京报:后来就试图联系被侵犯的女孩?
秋楚:我需要寻找视频中的女孩,证实她们是百色助学网的受助者。最终找到了第一个证人:梅子,她中考前遭遇王杰性侵怀孕,打掉孩子后辍学外出打工。梅子对王杰充满了憎恨,但她害怕家人被报复、视频被泄露,不敢报警。
新京报:一共找到多少被王杰侵犯过的女孩?
秋楚:很难统计,因为愿意协助我调查的只有4个,梅子和另一个女孩愿意站出来指证王杰。梅子上班了,其余三人还在上学,4个人目前最大的20岁,受侵犯时才十二三岁。和她们面谈时,女孩们都不敢正视我的眼神,说话声音特别小。梅子总做噩梦,不敢交男朋友,离开老家了,也没勇气开始新生活。
新京报:调查过程中,最艰难的是什么?
秋楚:是和受害孩子们的沟通,当她们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我时,当我求她们相信我、站出来时,被冷冰冰地拒绝了,那时我最难过。有个女孩说,“我知道王杰的人品,我也知道王杰干的那些事,我也很敬佩你,但我真的没法站出来。”
一度放弃举报 删掉所有证据
新京报:你一共掌握了多少证据?觉得可以举报了?
秋楚:7月18日、19日,从隆林完成最后的考证,我手机里有2.7万件材料,包括王杰性侵受助者的视频、照片、聊天记录,还有证人证言。我觉得掌握了近90%证据后,就致电广西公安厅举报,对方要我去管辖地报警,当地又让我带着证据到隆林报警。最有责任受理此事的公安部门,没有让我感受到积极受理的状态。
新京报:最终决定向媒体举报,是不得已的选择吗?
秋楚:我给广西三家媒体打电话,等待媒体那段时间,我甚至要放弃了,觉得没人愿意管这个事,我删除了手机上所有的证据,告诉梅子我尽力了,梅子说体谅我,我心里更难过。直到有电视台联系了我,我又看到了希望,赶紧恢复了手机里的材料。
新京报:新闻曝光前后,你紧张吗?
秋楚:7月20日,电视台的记者联系我。配合记者调查王杰期间,一个协助我调查的女孩差点被王杰骗上到深圳的火车。她负责送另外一个女孩去深圳接受所谓的“爱心人士要带她们过暑假的活动”。我害怕又有孩子上当受害。想赶在这之前让新闻赶紧出来,把王杰抓了。
新京报:电视新闻播出时,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秋楚:我一眼没顾上看,一直在联系我的4个证人,让她们立刻离开隆林躲几天,等王杰被控制了再回来。当天11点40分,我从记者那得知,王杰被抓了。
新京报:从调查到举报,有没有想过找更多的捐助者帮忙,这样就不会势单力孤。
秋楚:怎么没找过?发现助学金被克扣时我就联系过捐助者,很多人说,“既然出了问题,就不捐了。”深入调查和举报时也找过,有人回复我“工作忙,没时间(管)”。
很多孩子拿不到助学金
新京报:8月22日,王杰被批捕,你觉得这事儿结束了吗?
秋楚:远没有结束。王杰被抓了,放在他账户里的助学金就到不了孩子手里。我原本以为,政府会立即采取有效措施,解决孩子们上学用钱的问题,但不是:王杰的账号被冻结,网站被关,很多孩子拿不到助学金。
新京报:你有向当地的政府部门询问过吗?
秋楚:我8月20日给隆林的教育部门打电话,说王杰的案子已经立案了,你们能不能协调一下,先把助学金发下去。他们让我等领导回复。回复倒是很及时,让我找民政部门。我找民政局,民政局让我提供捐助凭证。我联系了好多捐助者,大家把凭证以照片的形式发了过去,但民政局说照片不行,得传真。传真过去后,民政局又答复,他们无权处理,只能等案件审结之后,钱才能动。最后搞到有捐助者都丧失了耐心。
新京报:又陷入了矛盾?
秋楚:对,很纠结。网上也有人说,王杰坏,但他帮了很多孩子上学;秋楚好,但让孩子们没学上。这种言论确实影响到我,我在反省我的过失,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可我想不到,如果不曝光,可能会有更多的孩子受伤害。
不为出名,只为身边多些义士
新京报:网上大多数人对你的行为还是赞许的,人们觉得你从“义工”变成了“义士”。你怎么看待这个“义”字?
秋楚:“义”就是担当和责任吧。我也有个女儿,8岁了,我经常把我的孩子和她们比较,她们不过比我女儿大几岁,却因为上不起学,受到这样的伤害,可能搭进去一生,父母不知,孤立无援。我不知道便罢了,可我知道了,没办法不管。
新京报:调查此事,你花了多少钱?
秋楚:从山东泰安到广西隆林,去了4次,往返一次要20多天。花了3万多吧,除了路费,我会给孩子们买东西。因为调查总要和单位请假,前段时间单位要给我停职,除非交保证金,这两天正在办这个事。
钱花了还能挣,工作丢了可以再找,但这个事如果不做,将会有更多人受害。
新京报:家人知道你做的事吗?支持吗?
秋楚:完全不知道我调查举报的事,我没说,她们知道肯定会担心我的安全,我要为家人的安全考虑,也怕她们因此阻止我。
新京报:调查这件事,你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秋楚:有人说我是为了出名,但现在,家人、朋友没人知道我就是秋楚,秋楚就是个代号,人们不需要知道秋楚是谁。但希望我们周围可以多一些“秋楚”,秋楚不是网上评价、谩骂或者赞赏的键盘侠,是发现不公并愿意做点事改变现状的人。
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北京报道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