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日常的生活里也带着传奇的影子

　　人物小传

　　巴顿（1885年－1945年）

　　美国陆军四星上将，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先后指挥美国陆军第7集团军和第3集团军而闻名。

　　巴顿毕业于西点军校。曾参加1912年夏季奥运会现代五项比赛，也是M1913型军刀（又称“巴顿军刀”）的设计者。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1942年，巴顿带领美军在北非登陆，迫使驻摩洛哥的德军投降。1943年7月9日，盟军发起西西里岛登陆战役。巴顿率美第7集团军攻取巴勒莫。1944年诺曼底战役巴顿指挥第3集团军横扫西欧大陆，率先带领自己的部队进入德国本土，9个月间，歼敌140万。1945年12月21日，巴顿在欧洲遭遇一场车祸后逝世，享年60岁。

　　海伦·巴顿

　　二战传奇将军巴顿的孙女。演员和艺术家。巴顿基金会的负责人，帮助一些老兵组织。她是巴顿遗产代理人。

　　本杰明·巴顿

　　巴顿将军的孙子，现居住在纽约，纪录片制片人。成立了电影工作室，帮助从战场上回到美国的老兵，教他们拍片子，治疗他们的战争心理创伤。

　　海伦·巴顿的生命中充满了巧合。

　　这些巧合都和她未曾谋面的祖父巴顿将军有关。

　　海伦的丈夫是德国人。丈夫的祖父告诉海伦，当时是巴顿将军把他从俄国行刑队的枪口下救了出来。

　　海伦有段时间想做修女，她进了法国的一家修道院。院长告诉她，这个修道院是巴顿将军解放的。

　　海伦有时会刻意去强调这些巧合，“他和我一直在一起”。

　　但更多的时候，巴顿将军的后人们，更愿意去倾诉活在巴顿阴影下的迷茫。

　　他太有名了。

　　海伦说，祖父说过，要成为你自己，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讽刺的是”，海伦用她和巴顿酷似的眼睛盯着前方，“我们总是在某个部分被他遮盖”。

　　祖父与父亲

　　巴顿的儿子乔治是第一个站在阴影下的人。

　　海伦·巴顿的弟弟，本杰明·巴顿一直记得父亲乔治告诉他的故事。

　　巴顿将军去世半年之后，乔治在西点军校遇到了父亲的部下。那个老兵打量着乔治，对他说，恭喜你加入军队。但你永远不可能取得你父亲那样的成就。

　　乔治最终成为陆军少将，统领美军第二装甲师，这是巴顿将军曾经的部队。

　　本杰明问过父亲，你为什么不如爷爷有名？

　　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参加的战争不够有名吧。乔治参加过朝鲜战争和越战。

　　乔治没有巴顿将军的那种像鹰一样的骄傲。

　　但在他的妻子乔安娜看来，他承担住了巴顿将军名声带来的负担。

　　85岁的乔安娜住在巴顿家族的老房子里，一头银色的头发，化着得体的妆容。

　　很多人问他，嫁给这么显赫的家族，是否会有所畏惧？

　　她说，不，我从没有畏惧。

　　她摊摊手。她的家族也是个有名的军事家庭。她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曾经当过骑兵队的首领。巴顿将军没有出名的时候，曾经在她祖父手下工作。

　　她还记得，自己的祖父在家里的摇椅上看报纸，看到巴顿将军的名字，说，这小子怎么就出名了。

　　乔安娜笑容里有岁月沉淀的自信。

　　“我的丈夫是一个强大的人”，乔安娜说。她和海伦参加老兵的聚会，总会听到他们对乔治的无条件的信任。

　　就像参加过诺曼底登陆的老兵告诉海伦，“你的爷爷太严厉了，但我们愿意追随他，哪怕去地狱”。

　　海伦还记得父亲带她去看祖父墓的情景。墓碑上简单地刻着巴顿将军的名字和军号。他的父亲总是静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

　　这是两个军人之间沉默的交流。本杰明把祖父和父亲在二战期间的通信放在他写的书里。巴顿将军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杰出的军人。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会向自己的儿子讲述作战的战术。

　　海伦说，父亲不负所望。

　　翅膀下的风

　　到了第三代，阴影变成了隐形的存在。

　　海伦是一个艺术家，演员。她显得敏感而多情，在描述祖父的时候，常常会有夸张的面部表情。

　　她说自己会经常梦到祖父。也常常在人生中遇到祖父给她带来的巧合。

　　她相信灵魂，相信祖父在她身边守候。自己遇到车祸，她也会想起祖父当年的车祸，认为这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深信祖父对她的影响。她回忆小时候，爬到祖母的箱子上，打开发现了祖父拍摄的德国集中营的照片。

　　她对着那些照片哇哇大哭。“这影响了我一生”，海伦说，她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再发生。

　　她讨厌战争。也从来不相信祖父喜欢战争。“不，他喜欢战争是别人的误解”，海伦说。她的祖父只是善于作战，他喜欢的是战争的艺术。

　　她觉得祖父在诺曼底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更加柔软”。在战场上见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情，他变得更有同情心。

　　有一个老兵对她说，在那（诺曼底登陆）之后，巴顿对士兵更加尊重。

　　所以，海伦很喜欢诺曼底。她每年都会去诺曼底，用自己的方式去纪念。

　　她曾经在诺曼底海滩开了一场音乐会。汇聚了不同种族的人，还特意找了德国乐队演奏。她希望表达融合和宽容。在音乐会上，她邀请了二战老兵和她一起唱歌。唱着唱着，她和一个90多岁的随着音乐摇摆的老兵接了吻。

　　老兵那瞬间绽开的笑容让她觉得无比开心。

　　有一年的诺曼底登陆日她选择了高空跳伞的方式庆祝。在飞机上吓得声音发颤，但还是跳下来，落地后她冲向人群狂呼诺曼底。

　　还有一次，她参加诺曼底登陆60周年的庆祝。她看到一个老兵想要跳船自杀。她拿起船上的话筒，为老兵唱歌，缓解他们的情绪。

　　因为祖父，她成立了巴顿基金会，去帮助老兵。巴顿当年在欧洲隐居时的果树林，她重新种植开发，生产出一种果汁。

　　果汁销售额的百分之十捐给巴顿基金会。另外还有以巴顿命名的香槟、巧克力以及手表。

　　这么多年，一直经营巴顿基金会。她也会有疑惑。所有人都说，这是巴顿的孙女，那么海伦在哪里？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祖父的威力。

　　电影《巴顿将军》即将上映。妈妈告诉她，从明天开始，所有的报纸上都会出现你祖父的名字，所有人都会谈论他。

　　海伦跟着去看了电影。她当时还是个小女孩，她看了一会儿，心想，天哪，这个电影真无聊。然后她睡着了。

　　到现在，提起她的祖父，她常常会唱一首歌，来表达她的感受。

　　这首歌的名字叫《翅膀下的风》，歌词说，“你是否会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和你一样 纵使我能飞的比老鹰还高。那也全都是因为你——我翅膀下的风”。

　　巴顿家族的精神遗产

　　作为巴顿的孙子，本杰明要接受比姐姐更多的质疑。

　　你为什么不当兵？很多人都会这样问他。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最重要的是去遵循父亲和祖父的足迹，去参军。“你要知道，我肩膀上有两个将军”。

　　后来他发现，父亲只是希望他能够做真实的自己。

　　现在的本杰明是一个电影制片人。和巴顿将军相关的是，他在帮助参加过战争的士兵，去治疗他们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本杰明擅长用影像去表达。他成立了电影工作室，让那些有PTSD的士兵自己来拍电影。

　　用影像去沟通和诉说。在本杰明看来，那些士兵在战场上结下的情谊，很难嫁接到现实生活中。拍电影往往让他们重新建立了与人的沟通和交流。

　　士兵们拍出来的片子常常会让他感到惊讶。

　　大多片子都没有台词。他们选择了沉默。他们用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孤独和焦虑。插不上线的灯，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玩偶，黑夜里突然的惊醒。

　　躲在摄像机后面，士兵们可以通过电影这种方式去回忆和感慨。某种程度上，他们感觉对生活重新有了把控感。

　　这些士兵知道本杰明是巴顿将军的孙子。

　　在二战期间，巴顿将军曾因掌掴在医院的美国陆军士兵遭受很大争议。他不相信战争引发的情绪上的问题是病，他认为这是怯懦。

　　“我相信他后来也是后悔的。”本杰明说。

　　那个年代大家还不知道PTSD。本杰明说他相信祖父看到他所做的事情会很开心。

　　因为这是另一种层面的对士兵的帮助。

　　有时候，本杰明会跟拍电影的士兵讲巴顿将军的故事。本杰明告诉他们，他的祖父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战争对情感上的创伤。

　　“没有人生来是被训练成士兵杀敌的”，本杰明说，上过战场有创伤是正常的。

　　本杰明甚至认为自己的父亲也一定是有战争创伤的。

　　在越南潮湿闷热的热带雨林里，看着自己的士兵死去。本杰明认为，父亲一定有心理的创伤，只是他从不说起。

　　本杰明不会问。在他心目中，父亲和祖父都是巨人式的存在。虽然他的专业是心理学，他也宁愿不去剖析英雄的弱点。

　　海伦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她在美国、瑞典、法国、德国都有房产。她会把某些房子借给士兵的家庭。让患有战争后遗症的士兵到异国享受一段家庭时光。

　　本杰明说，有不同的方式去延续巴顿家族的精神。

　　乔安娜支持每个孩子的决定。她说，巴顿家族的精神遗产之一，是要发现为之献身的热情。她的孩子们，大女儿做了修女，海伦在不同角色间转换。本杰明做了电影制片人。还有一个儿子，有精神疾病，但他学习马术和画画，并取得了自己的成就。

　　他们都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是乔安娜为所有孩子最骄傲的地方。

　　一种令人欣慰的结局

　　在一个传奇人物的家族中，他们需要面对很多好奇和猜测。

　　巴顿的后代不断地被问到巴顿的死亡原因。他们也已经习惯了人们对巴顿死于车祸的各种猜想。

　　巴顿有句名言：一个士兵最好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而他却死于战后打猎时的一场车祸。

　　乔安娜是最理性的回答者。

　　她摇摇头，“不，暗杀没有根据”。在她看来，有很多书，也有很多说法。作为一个活了80多岁的老人，她露出了洞察世事的微笑。有人曾经写过一本书，就叫《杀死巴顿》，她说，“你知道，编一个好故事能卖书”。她读了那本书，但这并没有改变她的看法。那只是一场意外的车祸。

　　本杰明知道祖母曾经为此雇私人侦探调查巴顿的死因，结论是巴顿并非被暗杀。他更愿意相信，巴顿在战场上的好运气没有延续到战后。车祸那天，不幸突然降临。

　　有着艺术家气质的海伦，并不愿意去做出结论。她认为祖母的调查也没有定论。她喜欢这种神秘感带来的可能性。

　　“我有自己的看法”，但她不愿意说出来。说出来，在她看来，就是加入了一种立场。

　　毕竟她的猜测也是无法证实的。

　　她选择了在话剧里去放置她的观点。她正在写一部话剧。就写巴顿死亡前的两周。

　　从车祸到瘫痪在床然后死去。

　　她会在这个话剧里谈论不同的死亡原因，问各种各样有趣的问题，然后让观众自己去想，是什么原因呢？

　　她准备给话剧起名为，“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死法”。

　　她唯一确信的是，爷爷最终的死去是一种令人欣慰的结局。余生瘫痪在床，对这位铁血将军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海伦相信，如果巴顿将军没有遭遇那场车祸，他回到美国，不会参与政治。和平年代，他大概会成为一名大学教授。

　　海伦一直觉得祖父的智慧被人看轻了。

　　巴顿不仅仅是一个好斗的人。“他把铁血和大脑结合起来”，海伦说，只用铁血这个词，太片面了。

　　两个对手家族的友谊

　　巴顿家族不仅仅延续着巴顿的精神。

　　他们希望能够交往与巴顿有关的人。比如当年的老兵，以及当年的对手，比如沙漠之狐德国将军隆美尔家族。

　　在巴顿将军电影里，巴顿曾经喊过一句：“隆美尔，你个了不起的杂种，我读过你的书！”

　　本杰明说，如果二战之后两个人都活着，他们会享受彼此的友谊。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两个家族的交往印证了这一点。

　　1958年，巴顿的儿子乔治接受了隆美尔儿子曼弗雷德的邀请，两个家族在德国第一次见面。

　　乔安娜说，当时乔治看着隆美尔的家，他说，“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有着同样的军人家庭的调调。

　　两个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都是平安夜。他们在一起过了生日。后来一个成为将军，一个成为市长。他们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们还曾经共同种下了两棵树，被他们称为友谊树。

　　他们有着共同的境遇，很年轻的时候失去父亲，又都需要面对父亲盛名下的阴影。

　　乔安娜说过，这两个人“似乎丝毫不差，我想这是由于他们相似的命运导致的”。

　　本杰明曾经访问过曼弗雷德。曼弗雷德说他应该去看看那片树林。

　　“那两棵树站在一起”。

　　乔安娜和曼弗雷德的妻子现在都失去了丈夫。她们依然还会写信给彼此。

　　有些东西在牵引着他们。

　　就像海伦一直相信，祖父就在她身边守护她。像本杰明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能让他的祖父觉得欣慰。

　　他们无法超越祖父的成就。但是，生活在巴顿家族，在最日常的生活里，也带着传奇的影子。这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遭遇的人生。

　　海伦喜欢这样的人生。她说，在压力之下，“每个人都活出了完完全全的自己”。

　　纪念馆

　　巴顿将军纪念馆

　　巴顿将军纪念馆位于美国洛杉矶市，沿10号公路以东150英里的位置，纪念馆由熟识巴顿的一位当地居民慷慨捐地,并由巴顿将军纪念基金会和联邦政府共同经营。每日游客络绎不绝，馆中除了展示巴顿骁勇善战的一生之外，更保存了他创建“沙漠作战中心”时候的第一手资料和历史。

　　A18-A1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寒 美国报道

　　A18-A19版摄影 韩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