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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读赫希曼 迷人的悖论

2015年09月1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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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吉特·班吉纳
埃斯特·迪弗洛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丹尼·罗德里克
查尔斯·蒂利

  相信我,无论是在私人生活的领域内,还是在公共领域内,对某个理念确信不疑,是一件灾难性的事情。可以说,对当下所有议题都抱有一整套强烈主张的人,同样会背弃自己的个性、人格与自我。依靠某种单一理念而激情有力地行动的人,往往给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想想希特勒吧,他如此激情地宣称,要创建一个全新的、普罗大众的民族共同体,激情得足以让大众感觉到团结在一起的强大与温暖,让大众觉得自己国家获得了鲜明的方向感和使命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史无前例的大灾难。所以我认为,民主教育应该包含这样一种鼓励:以一种质疑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口味,改变或放弃自己的口味并不意味着丧失自己的人格、个性、身份或自我。

  ——阿尔伯特·赫希曼

  赫希曼作品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一旦你看了他的作品,你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用之前的眼光来看世界,他会在最微小的地方改变你的理念。比如,他提出的“隐藏的手”的概念——如果首先厘清改革所有的风险,反而会增加改革的阻力,因为寻求安全感是人最容易做出的选择,正如行动的力量在行动中获得,改革的力量亦是如此。而这个隐藏的手,是如此温柔,它不来自理性,而是自意识之外肩其黑暗的闸门,其功效若是譬之于人的成长,便是:只要成长的速度赶得过梦破碎的速度,所有的挫伤都会反而变成滋养。专心凝视黑暗者,自身也便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故而赫希曼也曾以悖论的方式作如下表述:阻碍人们形成正确变革观念的那些东西,变成了变革自身的重要阻碍。

  2007年,美国社会科学研究联合会(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设立了“赫希曼奖”, “奖励在跨国、跨学科的社会科学研究、理论和公共沟通上的卓越学术成就”。 来自美国MIT贫困行动实验室的两位经济学家阿巴吉特·班吉纳(Abhijit Banerjee)和埃斯特·迪弗洛(Esther Duflo),获得了2014(2015)年的赫希曼奖,获奖的理由是:“他们像赫希曼一样,一直致力于生产社会科学知识,拓展研究的前沿阵地并尝试解决深层的实践与伦理问题。”此前得主有三位,依次是政治经济学家丹尼·罗德里克、历史社会学家查尔斯·蒂利和政治理论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他们每一位都符合赫希曼的思想家原型,极具洞察力、想象力和原创性,并且执迷于进步,对更有尊严的生活充满激情。

  不要过分着迷于理论分析

  1954年10月,赫希曼回到美国,参加了在麻省理工学院召开的一个由美国社会科学研究理事会主办的讨论热带地区各国经济规划问题的研讨会。在为这次会议提供的论文中,赫希曼受哈耶克的思想影响,对经济学家的“理性自负”提出了批评:经济学家无法免俗,同样受困于普遍的“权力欲望”,因此往往不“承认他自己的能力也是有限度的”。由此所导致的一个结果是,经济学家们产生了“一种错觉:利用作为一门科学的经济学,就可以为不发达国家绘就详尽的发展蓝图。”当然,赫希曼并没有否认经济学家的作用,他只是告诫大家不要过分着迷于理论分析,同时对那种制定“包罗万象的综合发展规划”提出了警告。赫希曼认为,“如果经济学家能够尊重现实,坚持到实地进行细致观察,并准确理解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实践的意义,而不是盲目依赖于总量统计数字,那么他们可能会做得更好”。

  拒绝伪洞见

  在《退出、呼吁和忠诚》一书出版不久,赫希曼在哈佛又撰写了一篇非常重要的学术论文:“政治经济学与可能性主义”。在这篇重要论文中,赫希曼提出了他的社会科学研究的一个基本原则:“我们不可能具备完备的知识,我们必须欢迎不确定性”。他坚持认为,“历史不但是不可预知的,而且如果历史不是不可预知的,那么就不可能发生任何变化”。这显然与哈耶克在1937年发表在伦敦经济学院学报《经济学人》上的“经济学与知识”以及1945年发表在《美国经济评论》上的“知识在社会中运用”两篇经典文献中的观点完全精神相通。

  然而,赫希曼却发现,在当代社会中,几乎所有社会科学家都越来越痴迷于预测的准确性和完美性,因而他认为这种倾向太糟糕了:“我们总是试图去预测变化”;“天下熙熙,皆为确定性而来;天下攘攘,皆为预测确定性而往”。据此,赫希曼用法国作家福楼拜一句格言来警告当代社会科学家:切勿“急于做出宏大结论”,因为那只会把我们带入一个由“伪洞见”、“唯一结果”和“唯一路径”所组成的世界。

  基尼系数的真正发明者

  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期间,赫希曼就在美国两本重要学术期刊《经济学季刊》和《美国统计学会杂志》上发表了两篇学术论文。尤其是发表在《美国统计学会杂志》上9月号上的关于“有限分布中离差的度量”的文章,赫希曼提出了后来被经济学中所常用来测量产业集中度的“赫希曼指数”。在1945年,赫希曼(Hirschmann,1945)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学术专著:《国家实力与外贸结构》。在这部著作第7章,赫希曼运用统计方法计算了多国的社会收入分配的情况,实际上首次使用了目前经济学和媒体中所常用的“基尼系数”这个概念,即根据劳伦茨曲线判断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一个指标,因而目前国际学界已经基本公认赫希曼才是收入分配中的“基尼系数”的真正发明者。

  隧道效应

  1973年,在与哈佛大学的年轻的同事赫伯特·金蒂斯、鲍尔斯等的交流中,赫希曼把人们对来自于他人奖赏的快乐与人们对他们自己的快乐的偏好“按字典顺序进行了排列”,创作了一篇他最有影响力的论文之一:“经济发展过程中不断变化收入不平等的容忍度”的论文,提出了经济学中的一个隐喻效应“隧道效应”。对于这个隧道效应的发现过程,《入世的哲学家》这本传记是这样记述的:

  “赫希曼用它来刻画人们的情绪从满足变为愤慨的动态过程,并用它来揭示决定了这种情绪变化的预期变化的奥秘。有一天,赫希曼在波士顿洛根机场隧道入口处陷入了一场交通大堵塞,他耐心地观察了其他司机的情绪变化,也细心地品味了自己的情感变化。当拥堵开始缓解时,赫希曼注意到,那些被堵在纹丝不动的车道上的司机在看到相邻车道上的车子开始移动时,心情显然变得舒畅了一些,因为他们预期到,既然别的车道已经疏通了,那么他们自己所在这个车道应该也很快就会变得畅通。然而,这些司机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他们开始羡慕别的车道的司机了;很快地,他们的心情从轻松变成了嫉妒,而嫉妒又转变成了愤怒,因为这些司机开始觉得有人在欺骗他们。这样一来,他们的心情也就变得比原来还要糟糕很多——他们曾经觉得受到了帮助,因此大感欣慰,现在又觉得被剥夺了,因此非常愤怒。”

  这篇文章发表后,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反响。当代人类学大师,也是赫希曼在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的同事和好友克利福德·格尔茨就高度赞扬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比奇妙生动的比喻,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千个复杂的图表。”

  过强的白噪音

  《经济发展过程中不断变化收入不平等的容忍度》发表后不久,赫希曼再到拉丁美洲访问,他在巴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特别迷人的悖论:“经济的快速增长为政府提供了某种合法性,或者说,有人相信经济增长能够为政府提供合法性。

  到1974年的时候,隧道效应实际上已经耗尽,这可能是因为在政治方面一直没有什么进步。然而由此而导致的一个结果却是,人们并不相信经济扩张的真实性”。在巴西的这次访问中,赫希曼还发现,在拉美当时的发展阶段,政府养成了一个“自我毁灭”的习惯,即,竟然相信了自己真的能够不断促进经济增长的神话。“高经济增长率造成了一种过强的白噪声,完全淹没了源于其他社会问题的其他‘噪音’,从而有效地隔离了决策者。”这个发现促使赫希曼写下这样一个标题:“对隧道效应的修订”:

  “在经济快速增长的时期,决策者有可能相信,形势一片大好,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在这种心态的主导下,对‘伟大成就’的宣传,以及对高增长率能否维持的忧虑,就会淹没那些来自‘忘恩负义的群众’(这是丘吉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抱怨)的、与‘主旋律’不一致的声音。同时,由于社会辩论(如果存在社会辩论的话)的焦点也完全集中在经济问题上,这可能会误导政府,使政府以为主要问题仍然是经济,尽管人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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