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困境 强制摊派是“现阶段最好解决办法”

　　“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每一个欧洲人都曾是难民。”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欧洲议会就难民摊派方案投票前发表的“盟情咨文”中这样说，容克认为，如今的欧洲成为中东北非男人女人们的灯塔，这是骄傲的事情，“欧洲无法容纳世间所有痛苦，但我们必须诚实面对。”

　　从今年年初起有约50万难民以不同方式进入欧洲，中东北非动乱带来的人潮迁徙让欧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移民危机，也让欧洲陷入了道德困境。欧洲难民政策不作为有哪些难言之隐？难民带给欧洲怎样严峻的社会问题？欧洲将如何平衡人道主义救助与国家利益？

　　源头与“蛇头”

　　绝望者的巨大需求

　　意大利海岸警卫队是欧洲最繁忙的海岸警卫，从北非到意大利的“地中海中线”是运送移民的最“繁华”路线之一，也是难民遇难人数最高的死亡海域，指挥官安德烈说:“最危险的就是那些老木头船，天知道是如何组装在一起的”。

　　“多么危险，都无法和我们在叙利亚所目睹的相比”，一名叙利亚难民是这样说，他们很清楚将要面对的凶险征途。

　　从叙利亚到欧洲是一段长达数千公里的路程，首选要穿越土耳其，然后是南欧、东欧、中欧国家，直至到达他们心中希望的国度——德国或者更远的瑞典，这是一段关卡重重的旅程，没蛇头的帮忙是不可能完成的。

　　蛇头的猖獗加剧了这场难民潮，据欧盟边境管理局数据，仅7月份，就有超10万人越过欧盟边界，其中大部分是在蛇头的帮助下踏上前往欧洲的旅途的。

　　“蛇头与难民是一种相互刺激，有蛇头存在就会增加难民，难民越多蛇头盈利越大，蛇头动力也越强”。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田德文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蛇头驱动难民潮的同时也带来一个个悲剧，4月，一艘运载难民的轮船在意大利兰佩杜萨岛海岸沉船，约800名难民遇难。8月底，奥地利高速公路旁一辆被遗弃的卡车内惊现71具难民尸体。

　　据联合国难民署数据，仅今年就有2800多人在穿越地中海逃亡时丧生。造成这样的人道主义悲剧，欧洲政府被指责不作为。田德文说，中东战乱造成失序，边境控制管控松懈，打击蛇头等有组织犯罪力度也减弱，大批难民涌入欧洲很大程度上是蛇头提供途径造成的，从这个层面上讲和欧盟不作为有些关系，但根源不是欧洲国家，而是中东战乱。

　　要控制难民潮，欧盟就必须加大力度打击蛇头，蛇头体系是由绝望者的巨大需求带动的高风险高回报交易，每个需要偷渡的难民至少要交给蛇头1000欧元以上的高额费用。

　　“打击越强，蛇头成本越高，他们会把成本分摊到难民身上，难民一旦承担不起，也就不走蛇头偷渡这条路。”田德文认为打击蛇头会起到一定抑制作用。

　　欧盟边境管理局是打击蛇头的行动的最前线。今年6月在德国逮捕多名蛇头，3月在全欧范围内逮捕一个蛇头组织77名成员，但这只是杯水车薪，蛇头团伙很难从组织结构上被扫清。

　　打击蛇头还面临司法合作困境，田德文解释说，虽然有欧洲警察组织，但也只起到协调作用，没执法权力，对于打击欧盟境内的蛇头有困难，蛇头一般都是跨境犯罪。同时，产生难民的国家处于失序状态，警方大多放任蛇头，欧盟也不可能去这些国家打击蛇头，也无法与这些国家在司法上形成共同分享情报、打击蛇头的共识。

　　“英雄”默克尔

　　人道主义危机是要优先于一切

　　抵达欧洲大批难民聚集在巴尔干半岛、匈牙利、斯洛文尼亚、捷克与奥地利的边境交界处，他们的生存状况令人担忧，同时也引发一系列冲突。

　　难民大都选择“借路”东欧国家，再寻找机会偷渡往德国、瑞典这些发达西北欧国家，这让东欧国家很烦恼。今年8月，斯洛伐克总理同意接收200名叙利亚难民，但明确表示限定只接收基督徒。

　　更加烦恼的是匈牙利。今年以来，入境匈牙利的难民已超16.5万，其中绝大部分难民从匈塞边境入境。匈牙利政府6月决定，沿175公里长的匈塞边境线修建4米高的围墙，警方还封锁了布达佩斯一个火车站，以防非法移民从那乘车前往欧盟其他国家，试图前往奥地利和德国的大批难民同匈牙利警察发生冲突。

　　这样的僵局随着事态逐步严重终于被打破。

　　8月默克尔政府做出此次危机中最重要的决定，宣布不再按照“都柏林规则”把入境的叙利亚籍避难申请者遣送至他们进入的第一个欧盟国家。此外，还撤销了驱逐叙利亚难民的决定。

　　默克尔的这一抉择得到欧盟委员会支持，在许多移民心中，默克尔无疑成为英雄，但批评人士则认为默克尔向外界传达“完全错误的信息”。匈牙利总理奥班·维克多说，如难民潮持续不断，它将会威胁欧洲“基督教社会”。

　　仅上周末，就有约2万人进入德国。今年德国接收难民人数将超80万，是2014年数字的4倍，有批评人士认为，德国的行为是“怂恿”越来越多难民涌入欧洲。

　　对于这种担忧，田德文认为是不可避免的，欧洲国家接纳难民越多，难民流入量就越大，但这股难民潮已造成人道主义危机，人类价值追求上看，解决人道主义危机是要优先于一切的，如放任自流，会造成更大危机，这就是为何欧洲要做出姿态接纳难民。

　　二战后，为避免大规模人道主义危机，从《联合国宪章》到《世界人权宣言》都规定了救助难民的道德责任，欧洲更是领先于世界的践行者。欧盟现有的难民法（根据1995年正式生效的都柏林公约）规定，难民必须在其首次进入欧盟疆域时所在的国家提出获得避难权申请。

　　这一规定使一些欧盟国家受到极大压力。例如，意大利就因难以招架大量地中海难民而放他们前往其他欧盟成员国。一些国家动用安全力量以及设置难以逾越的外围边界，而此举同时也堵塞了在其国内遭到驱逐者的安全避难通道，最重要的是这不符合人道主义优先的难民权。

　　对于这个困境，田德文坦言，这是一个悖论，欧洲对难民作为越多，对难民涌入的刺激也就越大，但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不能不作为，当这两者发生矛盾时，还是要把人道主义放在首位，不作为会造成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配额制

　　“现阶段最好的解决办法”

　　德国也并非无条件接收难民，在进行严格的甄别后，不符合规则者会被遣返。

　　按规定，难民抵德国后可在接待中心申请庇护，登记个人信息、指纹和照相，获得临时居留权，成为“申请庇护者”。随后，德国当局将逐一审查庇护申请，在约5个月后做出是否给予难民身份的决定。其间，德国将为“申请庇护者”提供免费住宿，发放基本生活费和零花钱。

　　“这种接纳是有条件的，要进行难民甄别，最后能拿到难民身份的就是1/3，剩下的将被拒绝和遣返，这样会对难民潮有遏制作用，被遣返者的案例会让一些人却步，因为毕竟偷渡来欧洲经济和风险成本都很高。”田德文说。

　　德国既不可能给予所有人难民身份，同样也不可能扛下所有难民这个大包袱。欧洲议会在10日已对一整套有助于应对难民危机的提案进行表决，这虽被称为“强制”摊派，但是多个国家都表现出了积极态度，欧盟中的22个成员国将分摊在匈牙利、希腊和意大利境内的10多万难民，名额将由国家的GDP、人口数量、和已处理避难申请人数等决定。

　　田德文认为，欧洲国家之所以设立配额是因为难民倾向于去德国和瑞典等生活条件更好的欧洲国家，而非按规定在第一个入境的欧洲国家避难，这会让一些国家负担过重。

　　这22个国家不包括英国，英国没接受欧盟在移民领域的规则。英国首相卡梅伦9日重申，他不赞成配额制，因为这等于是向人们发出一个信息——上船冒险去欧洲是个好主意。

　　配额制会减轻德国负担，但田德文指出，除了一些欧洲国家不愿接纳，难民也不接受，还是更愿去某几个国家，导致安置不顺利，但无论如何，配额制是现阶段最好的解决办法。

　　两个抗议

　　普通民众的“排外和反排外”

　　德国东部小镇艾森许腾施塔特，夜幕降临，20岁的拉赫曼回到了“庇护者”居住的宿舍，现在这里被他称之为家。他因不想加入叙利亚政府军而逃离大马士革，本周一与其他900多名难民一起抵达德国，

　　在他的“家”外正进行两个诉求相反的抗议：

　　一边是近百人的“反难民”抗议，德国极右翼国家民主党政治家曼努埃拉用扬声器说，每个难民每年会花掉纳税人9500欧元，这钱本应该花在退休人员和幼儿园。一边是200多人挥舞着“我爱难民”的标牌，他们高喊“纳粹，滚”。

　　令欧洲国家头疼的问题，首先是难民安置所产生的费用，以及如何让这些难民真正融入欧洲。

　　难民的希望很可能会与欧洲选民的恐惧发生冲突。民调显示，法国大多数人反对放松庇护规则，多数英国人则支持政府不接受欧盟强制配额的决心。

　　德国人的态度也看起来不乐观，9月3日一项调查结果显示，22%受调查者赞同接收更多的难民，37%希望维持现有水平，33%主张接收少于当前水平难民。

　　记者的一位德国朋友无奈地表示，“德国之所以吸引难民就是因为是高福利国家，这对德国是个难题。德国有这样的包袱，因为我们有不好的过去，所以我们必须接收难民。我们接收了很多只想要福利却不工作的难民，辛勤工作者要与懒人分享劳动果实，这加剧了矛盾。更重要的是，德国也有政治正确，我不能对自己的同胞表达这样的看法，因为他们会认为我是‘纳粹’。”

　　这并非杞人忧天，德国为应对难民2016年联邦财政将因此上调30亿欧元，这在欧洲国家普遍经济不景气的今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其他需要接收难民的欧盟成员也需要为此掏腰包。

　　很多分析人士担忧，这次难民潮将激起排外情绪，并很可能让欧洲右翼政党借此崛起。田德文认为，接收难民一定会刺激欧洲国家的排外主义，特别是这次难民潮来势太凶猛，排外主义是欧洲社会一种现象，有排外情绪的人很多，但不能把他们定义为极端排外分子，这种情绪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欧洲的部分民意。

　　未来规划

　　考验欧洲国家的治理能力

　　据法国媒体报道，该国警方在加莱难民营里，抓获了一名与伊斯兰国有关联的叙利亚籍恐怖分子嫌疑人。该嫌疑人混在试图通过英法海底隧道偷渡前往英国的难民中，企图进入英国发动恐怖袭击。德国情报机构也透露,不断涌入德国的中东地区难民正成为德国境内一些宗教极端人士的征募对象。

　　让欧洲人更为担心的是难民中会不会有“伊斯兰国”分子混迹其中？

　　“由于‘伊斯兰国’肆虐，欧洲民众对穆斯林难民的恐惧是普遍的，但大多数人秉持避免人道主义灾难的高道德标准，不会公开表达这种情绪。从欧洲主流价值观来看，排外是不对的，但这些排外情绪所表达出的一些意见也并非不会被政府考虑，例如，从严甄别难民。”田德文表示。

　　难民潮在未来时间里仍将继续困扰欧洲，田德文表示，由于经济水平差距，欧洲对难民的吸引力依然没减少。再加上中东乱局短时间内不可能解决，近期只能在接收和遣返移民程序上加快效率，才可能最终起到些效用。

　　与此同时，来势汹涌的难民潮也会深刻改变欧洲，正如默克尔所说，“德国会因此发生改变”。这一过程中，难民潮考验着欧盟以及其成员的治理能力，即如何在实现人道主义价值观和尊重本国国民意愿间达成平衡。

　　《金融时报》指出，据国际法规定，欧洲必须为每一位抵达欧盟的真正难民提供庇护，但政治现实是，难民数量太大，以至于很难维持国民对该政策的支持，欧洲将设法逃避自己的承诺，如果沿这条路走下去，他们会受到未能实践“欧洲价值观”的指责，但他们也面临价值观冲突。默克尔说，欧洲有道德和法律义务接纳真正的难民。但民主国家也有道德和法律义务尊重自己选民的意愿。

　　这是一个悖论，欧洲对难民作为越多，对难民涌入的刺激也就越大，但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不能不作为，当这两者发生矛盾时，还是要把人道主义放在首位，不作为会造成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田德文

　　B06-B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