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尔·纳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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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B02版)
我的父母告诉了我这样一个事实:生活随时会发生改变,你可能会失去所有的财产,包括你的房子,你的城市,你的国家,但是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记忆,你的书籍,你所得到的知识会拯救你。
不再沉默:父母给她一个“移动的伊朗”
如果说阅读是纳菲西抵抗的魔法,我们想要追问:这种魔法是如何获得的?答案也许就在她那显赫与痛苦并存的家族历史中,就在《我所缄默的事》中。
一百年来动荡的伊朗历史,给纳菲西家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她的父母来自伊朗同一个古老家族——纳菲西家族,这个家族以出学者而闻名。她的父亲是保守家庭的反叛者,曾经的德黑兰市长,后来含冤入狱。母亲曾是首相儿媳,并且在1963年成为第一批当选伊朗国会议员的六位女性之一。纳菲西本人则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西方教育:13岁去英国读书,之后辗转瑞士和美国继续升学,1979年回国在伊朗三所大学先后任教。
这风光的家族历史,背后却是隐痛与脆弱交织——父母永久性的失和与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个“前夫”;母女之间长期对峙直到最后亦未达成的谅解;母亲那具有毁灭性的幻觉世界,她缺爱的童年和不再跳舞的秘密;父亲曾经意气风发的仕途直到晴天霹雳般的含冤入狱,他为了维护一个幸福家庭而不断说谎的苦衷,晚年背叛母亲后苍老而无奈的内心世界;外祖母的神秘自杀,纳菲西本人第一段迷茫而痛苦的婚姻……这些隐秘,纳菲西从未想过把它们写成一本家族回忆录。在伊朗,人们是不愿意暴露家里私事的。
双亲的离世成为转折点。1997年离开伊朗去美国后,父母陆续去世让纳菲西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和他们对话,这甚至割裂了自己和伊朗的联系。她必须进行一场痛苦的回忆。
在回忆中,她发现这样的回忆带有很多“虚构”的成分——她一直深陷在父母虚构的故事中。他们双方都希望她站到自己的那一边批评对方,以至于她回忆父母和家族的方式都被剥夺。她下决心不再沉默,重新发掘真相——变成记忆的小偷,专注于收集母亲的照片、父亲的日记,深入挖掘家族故事的细节。
在纳菲西看来,沉默有很多方式:政府强制民众保持沉默,偷走他们的记忆,重写他们的历史,将国家认同的身份强加给他们;见证者的沉默是选择忽视或者不说出真相;受害者的沉默则使他们变成发生在自己身上罪行的共犯。而冷酷政体对私生活和家庭造成的侵犯,倘若作为亲历者不将之表达出来,则也会成为一个令人羞耻的共谋。纳菲西拒绝成为这样的共谋,《我所缄默的事》中揭秘家族隐痛的背后,是对那些镇压性法律条款和处决的批判,对伊朗公共政治生活中坏事的无情揭露。
纳菲西把这本书看成是对沉默的打破——更是一场对父母最好的道别,一封对故土伊朗最美的情书。虽然道别里有对个人错误的袒露,情书里有对冷酷政府的控诉,但是她不认为人们可以对自我犯下的错事永远否定,“人类如此脆弱,承认自己的缺陷并不会削弱你的力量。正相反,不沉默,会显示出勇气和由己及人的美德。”
很多年以后,纳菲西通过持续地阅读和写作,不断尝试发现对父母的理解性。在这场回忆完成的末尾,她感念父母给予她的那份遗产——一个“移动的家”。“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鼓励我和弟弟去阅读、去接受教育、去争取独立,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获得金钱,而是出于一份对知识的信仰。当我是个孩子时,我永远不会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自己的家乡,把关于故土的一切都抛之脑后。我的父母告诉了我这样一个事实:生活随时会发生改变,你可能会失去所有的财产,包括你的房子,你的城市,你的国家,但是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记忆,你的书籍,你所得到的知识会拯救你。”纳菲西说,这个“移动的家”,让她把伊朗装在心中,可以随时带走。
对话
“我依然想念伊朗”
新京报:为何在1997年会做出去美国定居的决定?
纳菲西:我相信,在压抑的社会里,人们走还是留都是一个困难的决定,因为任何一个选择都会让你失去一部分所爱的东西。这同样是考量你未来各种可能性的一种个人决定。伊斯兰革命后,我们在伊朗呆了18年,经历了一场革命和一场战争(1980-1988年的两伊战争),并且尽可能在恐怖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但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女人,一个老师,一个作家和一个母亲,我经常发现自己毫无立足之地,在自己的国家漂泊着。我意识到,如果出国,我可以通过写作对这个国家更有帮助。我的丈夫和我在美国都上过学,我们了解那里的语言和文化,他的姐姐一家都住在那儿,所以我们会获得很好的支持。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所以我从来不做“伊朗人该不该出国”的泛泛结论。
新京报:你到美国后,所经历的最大文化冲击是什么?
纳菲西:我在美国主要呆在大学里,不会有太多的文化冲击,但是对于我的挑战是,我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能再回我的祖国。同时我对于美国人民对伊朗文化和历史了解的孤陋寡闻也非常失望。我总要非常挫败地一遍遍向这些人解释,什么是伊朗,而这经常要挑战他们的固有习见。
新京报:父母都去世后,你现在还和伊朗国内的亲人有联系吗?据你的了解,现在伊朗国内妇女的生存状况发生了怎样的改变?现在伊朗国内接受西方文化还是很困难吗?
纳菲西:我的叔叔、堂兄弟姐妹和好朋友都在伊朗。自我离开后,因为人们持续抵抗,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特别是女性的状况:女人们在公共场所开始争取更多的自由,头巾的颜色多了,黑袍的长度短了,她们还化妆,并和不是父兄的男人走在一起。但法律一如往昔,逮捕和公开处决持续未减。最近出台了一项官方政府文件,宣布未成年女性嫁给年老男子的婚姻具有合法性。伊朗的姑娘们对此没有发言权,她们的父亲说了算。所以我想,改变的路还有很长。
我很高兴我的家庭在美国比在伊朗生活要自由得多。我很欣慰能在这里写我想写,说我想说。但是我依然想念伊朗,我记挂那里发生的一切。
新京报:你的《想象共和国:三本书里读美国》即将有中文版推出,可以谈谈这本书吗?
纳菲西:这本书就像是《在德黑兰读<洛丽塔>》的后续篇,探讨了在一个专制政权下,想象力如何发挥作用——在“想象共和国”里,为何没有民主教育,民主社会就没有生存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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