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朝阳的读书之道，兼论语文老师的自我修养

　　有一本畅销书，叫《蔡康永的说话之道》，据说卖了上百万册，一直到还没有过完的2015年，也还在畅销书的排行榜上。蔡康永是大名人，靠耍嘴皮子过活，并且最终把嘴皮子活儿提升到了“道”的层次，国人愿意买账，是应该的。蔡朝阳呢，虽然和蔡康永同属蔡氏家族，但离名人二字还有点远，顶多也就如他自己所说，是绍兴这么个小城的“地方性名人”吧，读书这么一件高大上的事情，也比不得嘴皮子功夫那般刚需，况且蔡朝阳在读书界的地位也没法和蔡康永在说话界的地位相提并论，所以一本书叫做《蔡朝阳的读书之道》，大概是不大容易让读者买账的——但其实，蔡康永是个读书人，他在《康熙来了》推荐的书单高大上得紧，甚至包括《听客溪的朝圣》这样冷门的书；而蔡朝阳呢，其实是个耍嘴皮子的家伙，他是个语文老师啊，在教育论坛上发言，哪次不是把一众语文老师们说得一愣一愣的！所以，蔡朝阳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和蔡康永的相似之处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多，他也完全有像蔡康永那样变成大名人的潜力，至于他的“读书之道”，谁说就不能像“说话之道”那样变成一个大畅销书呢？

　　道

　　把蔡康永拿来和蔡朝阳类比，是有点开玩笑了。但细究起来，这两个人做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还真是相通的。虽然一个在娱乐领域，一个在教育领域；一个影响遍及华语世界，一个扎根于小小的绍兴城。蔡康永借助于娱乐的影响力，借助大量八卦的奇葩探讨，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传播了现代社会的理念和生活方式，他本人的出柜对人们的观念更新，想来也起到了巨大的模范作用，有报道说蔡康永一个巨大的粉丝群体是大学生，学生们已经把他作为师长来看待了。蔡朝阳也一样，他借助的是一张语文讲台，他在这张讲台上讲的不仅仅是一篇篇课文，更首先是一个人立足于现代社会该具有的独立精神和思考能力，而且，他和蔡康永一样，以最平和但也最艰难的方式，以自己的生活本身，影响着诸多认识他的人，让人们确信，哪怕在不美好的土壤上，一个人也依然可以长得美好。

　　无论时代和社会如何变化，无论时代和社会是好是坏，都能建立自我的确信，都能把这种确信传及弟子和他人，这其实是一种道统。在蔡朝阳任教的绍兴稽山中学，数百年前曾经有一位蕺山先生刘宗周，就是这样的道统承继者，这位明末大儒在清军入侵之际绝食而亡，他的学术，思想和精神，则由弟子黄宗羲和陈确等人继承，以存文脉。蔡朝阳不是学者，当然也比不了刘宗周，但作为绍兴古城，这人文荟萃之地的精神遗族，身处如今慢慢文化荒漠化的小城，今日的蔡朝阳，与明末的蕺山先生刘宗周晚年的落寞心情，未必没有相通之处。而蔡朝阳在绍兴教育界的所为，亦如当年的刘宗周一般，称得上一时一地的担当。他虽然不是学者，也无力如刘宗周那样开辟一个蕺山学派，但这位文化活动家，从开书店到组团引进文艺电影，从办学校到开拓游学社团，完全以个人之力带动了整个绍兴小城的文化江山，并且让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学子，能够以现代的视野，走出那座小城。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蔡朝阳和刘宗周一样，都是各自时代的好老师，因为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道统。

　　路

　　这是一篇书评。以书评而论，写到这里还没有提及所评之书的名字，其实有点不大合适。但没有办法，以道路而论，这本叫做《但得爱书人似我》的书，必须写到这里才能谈起。因为它指向的是蔡朝阳的读书生活，是他到达自己追求的人生之道的路径，是我们所可以期待的，一个优秀语文老师应该有的自我修养之道。

　　作为一个现代公民，一个在讲台上传播现代社会与生活理念的语文老师，蔡朝阳读些什么书呢？可能有点出人意料，不是哈耶克的《自由秩序原理》，不是汉密尔顿们的《联邦论》，也不是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蔡朝阳当然也会去读这些书，用这些有思想力量和思考深度的作品来武装自己，但当他用“爱”来表达对一本书的感情的时候，他指的不是那些仅仅影响你思想的东西，它必须更深刻地影响你内在的精神，你的心灵世界。所以，这个40多岁的老男人，在那里正襟危坐滔滔不绝谈论的，是童话，是文学，是诗。

　　所以，翻开《但得爱书人似我》，读者会遇到的，是《夏洛的网》，是《小王子》，是《爱哭鬼小隼》，是《像自由一样美丽》，在这个语文老师那里，这些关于孩子的书，构成了一种确证，证明了他所热爱的这个世界，存在着一种永恒的，明亮的价值，他作为一名老师，有责任把这些明亮的东西传承下去。

　　刚才已经说过了，蔡朝阳不是学者，所以没可能像学者一样彪炳史册。他是一名老师，师者传道，《但得爱书人似我》，就是一名老师获得道统的经历。他写词学大家龙榆生给他的文学启蒙，他写《海鸥乔纳森》给他带来的精神撞击，他写一遍一遍重读苇岸散文后的沉思，他写傅国涌的书给他带来的另一种思考与表达方法。蔡朝阳读的很多书，陈丹青，王小妮，周云蓬……其实正是我们过去10年公共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读者一样，蔡朝阳被这些书塑造，不一样的是，蔡朝阳在这之后，又转身成为时代生活的塑造者之一。

　　蔡朝阳把这些经历写下来，后来者就有了可资参考的路径，这路径不需要和蔡朝阳本人的一样，你也不一定要去读和蔡朝阳一样的书。一代人有一代人不同的问题意识，也就有不同的读书需求和思考方向，蔡朝阳的读书笔记，更大的意义，是他拥抱自己所爱之书时，那种让人跟着一起被感染的生命活力。这种活力，才是他的每一个读者，都值得好好珍惜的东西。

　　我

　　谈到生命活力，就必须提及蔡朝阳的写作方式了。其实这不仅仅是一种写作方式，也是一种读书方式，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但得爱书人似我》里面几乎所有的篇章，都是用第一人称写就的，也就是说，在蔡朝阳的读书生活里面，始终有一个“我”在。

　　平心而论，蔡朝阳的读书笔记，并不那么深刻，但不深刻不会影响这些文字的价值，因为它们有活力，你读这些文字的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蔡朝阳，这个语文老师正要从书页上跳出来，开始给你上课。是的，那是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一种急于要在一个不好的世界，把自己独家获得的美好，分享给众人的冲动。

　　因为要分享，蔡朝阳本人就必须站出来，所以文字也就必须要用第一人称来写。他写自己在绍兴开了一家书店，没赚什么钱，但成了文艺青年的据点，也足够自得其乐；他写2003年之前自己苦闷的青年时代，让人很难相信，今天这个阳光灿烂信心满满活力十足的蔡朝阳，也曾经不得不在想要自杀的苦痛之中煎熬。

　　几年前，蔡朝阳曾经写过一本《寻找有意义的教育》，那是他作为一名教师的职业思考，相比而言，《但得爱书人似我》则更是一本坦诚相待的书。从这本书里面，我们知道了蔡朝阳，或者说网上那个阿啃老师，是沿着怎样一条道路走到今日的。他的成绩，当然不是成了绍兴那样一个小城的“地方性名人”，也不是一年到头忙得转不开身的在各种教育论坛上成为发言人——真正重要的，是他能够那么有力的以“我”这个身份，来言说他眼中的那个世界，美好的世界。

　　最后必须附带一笔，《但得爱书人似我》这本书里面，最好看的文字是书前的两篇序言，分别出自郭初阳和黄晓丹，我们在这两篇文章里面读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阿啃老师。但书中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后记《幽暗的地平线》，阿啃告诉我们，我们不但从幽暗之地走来，而且无论走到多么明亮之地，远方那幽暗的地平线也不会消失，对这一点，我们必须牢记在心。

　　□涂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