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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的结构就是心灵的结构(2)

——河合隼雄及其《童话心理学》

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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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未来的记忆:河合隼雄回忆录》
作者:(日)河合隼雄
版本:东方出版中心
2011年9月 定价:28.00元
《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
作者:(日)河合隼雄
版本:东方出版中心
2011年6月 定价23.00元
《爱哭鬼小隼》
作者:(日)河合隼雄 著
(日)冈田知子 绘
版本:浙江人民出版社
2013年1月 定价:36.90元

  (上接B02版)

  童话为读者们埋下了一个狡黠的诅咒——愿你们事与愿违、愿你们南辕北辙、愿你们在失控中成长。

  4 转化的发生

  真正的童话,常常含有小朋友们很喜欢,老师们却很头大的成分。用整个身心灵一起去拥抱童话的小朋友们,获得的是对某个童话的整体性印象。哪怕故事中有一些表面看起来有违道德理智之处,但小朋友们仍能感受到整体气氛的善意。老师们并不是不具备整体性地接受一个作品的能力,但当他们走进教室、戴上教师的人格面具时,非此即彼的分析理性就占据了统治地位,于是童话中一些其实自己内心可以接受的部分,在要去当课本讲时就没法被接受了。比如说,《打火匣》里士兵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呢?《金鸟》中的小王子怎么能忘恩负义地砍下小狐狸的头呢?这些桥段实在是太坏了,赶快要把它们删掉!

  “童话和寓言故事中有很多看似不合常理的情节。总想从童话、寓言故事中汲取惩恶扬善教训的人,时常为这些不近情理的情节感到疑惑”。河合隼雄注意到,在童话中,这些不合常理的情节并不仅仅依据“既然意识世界里有A,潜意识世界里就有-A”的原则随随便便地分布着,而且它们常常是一个故事中最关键的因素,或者叫做“转化性因素”。自古以来,人们就观察到,虽然人类积累了很多正确的经验,但正确与正确的无限制叠加,虽然可以逼近目标,却不能使成功必然发生。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候,反倒需要一些相反的事物参与进来,转化才能完成。

  这种事物的相反相成性,被称为综合逻辑,与构成现代理性主义基础的分析逻辑相对。《庄子》即是综合逻辑的集中体现,而它也是通过极具象征性的故事写成的,并被河合隼雄当成东方童话的代表来论述。文明表彰勤劳、智慧、美丽,庄子却鼓吹懒惰、愚蠢、丑陋。也有很多童话是写因为极度懒惰而获得成功,这样的作品真是能让小朋友们百看不厌,但河合隼雄说,那不是因为小朋友们人性不完善、而是因为在“懒虫成功”的故事中有着“无用之用”的真实性。我们现代人说“慢慢走啊,欣赏”,“慢慢走”就是最小规模的懒惰。在漫漫人生路上,如果只是埋头狂走,有时会离终点越来越远,而慢下来,却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在童话的世界里,所有经验的展开都以一个错误、迟疑、懒惰、遗忘为契机。不管是爱丽丝还是小王子、白雪公主还是丑小鸭,功夫熊猫还是悬崖上的金鱼姬,如果它们的人生按照原先设定的目标按部就班地完成,故事就无法开始。童话为读者们埋下了一个狡黠的诅咒——愿你们事与愿违、愿你们南辕北辙、愿你们在失控中成长。

  河合隼雄说,放弃决定权,是童话中常见的主题。如果认为意识有着至高无上的优越性,而忽视了心灵整体受到的吸引、萌发的冲动,必然会产生危害。因此,童话总是在讲述那些不在自我决定范围之内的事。在很多童话中,危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主人公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关键性的决定,只是坚持等到某个时候,转机就悄悄发生了。这种“等风来”的谦虚和被动,大概是现代家长和教师最缺乏的品质。在很多时候,家长和教师越努力,小朋友的症状就越严重。所以,还是把培优补差的钱省下来,多读读童话吧。

  5 河合隼雄是谁

  河合隼雄是个好老头。不但我喜欢河合隼雄,连村上春树都喜欢河合隼雄,所以居然有一本书的名字就叫做《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他是坐新干线去的,聊了两个晚上就把录音整理出一本书,大概是他写得最快的一本书了。这本书的中文版非常轻巧,而且河合隼雄说话,有种特别的深入浅出的风味,从来不喜欢写逻辑复杂、绕来绕去的话,所以特别适合带在火车上看。读河合隼雄的书,我老是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大概是一个质朴而智慧的老头,就像叶芝《凯尔特的薄暮》里总是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理的农夫。后来看到他的照片,发现他果然是那样的相貌。

  事实上,河合隼雄是亚洲的第一个荣格派分析师。他有另一本轻巧而好看的书,叫做《给未来的记忆——河合隼雄回忆录》。他出生于较早接受西方生活方式的日本家庭。在少年时代,他经历了日本的战败、战后的学生运动,但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地融进群体性的宏大叙事。他最初学习数学,费尽全力也不能学得很好。就在乱冲乱撞中,河合隼雄遇见了心理学,并顺着“心理统计学——罗杰斯人本主义心理学——罗夏墨迹测试——富尔布莱特奖学金——UCLA——瑞士荣格学院”这样奇怪的路线,把自己弄成了荣格派分析师。

  如果没有日本的战败,就没有富尔布莱特奖学金;如果没有数学专业上的不胜任,就没有向心理学的转向;如果不是因为按照美式训练搞不定日本病人,也不会发现“日本人的心灵”。河合隼雄的一生中也充满了偶然和对偶然的接受,及随后带来的挑战和转机。荣格说:“我的一生是无意识自我实现的一生”。河合隼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毫不掩饰自己常常处于“大吃一惊”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状态,其中的开放性、幽默感及对无意识的谦逊态度,恰好与童话分析中强调的观念一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河合隼雄成为了日本最重要的心理学家、教育学家和文化研究者,并于2002年出任日本文化厅长官。在实践上,他将现代的心理学和教育学观念带入日本学校和家庭的日常运作之中,在理论上,他是第一个从深层心理学层面论述东西方不同的学者。就像荣格从欧洲哲学、传说和炼金术中提炼出一个以西方人为主体的人类心灵模型,河合隼雄的《日本人的传说与心灵》也提出了一个日本式的东方心灵模型。

  河合隼雄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特殊的学术语言,同时混用故事、案例、感受、象征、疑问和少量的论述制造一个易于产生顿悟的混沌空间来传达他的智慧。也正是因此,河合隼雄的书易读而难解,易感而难言,是所有普通读者的好友,却是评论家的头号敌人。

  79岁时,河合隼雄为自己的人生童话重写了一个开头,那就是《爱哭鬼小隼》——那个比所有人都要多愁善感的小男孩注定要将一生投入到对心灵的探索之上。也许要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我们才能记起童年最初的事实,并搞清楚天生的人格特质中的哪些因素决定了我们后天在遭遇无数偶然时不同的易感性。这就像在所有的童话中,不到故事的结尾,我们不能懂得出发的意义。而当我们终于懂得时,所有的敏感、脆弱、事与愿违都已转化成了命运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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