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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漫游者观察笔记

小思和她眼中的香港文学

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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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圣堂内部,鲁迅先生六十岁诞辰活动曾在此举行。
战前思豪酒店,萧红曾居住于此。
《香港文学散步》
作者:小思 编著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6月

  编者按:不知从何时起,香港这座城市就背上了“文化沙漠”这样的名声,尽管这里有着全亚洲最大的书展,尽管这里住着西西、刘以鬯等一批作家。但吊诡的是,你如果在大部分的香港书店里闲逛的时候,确实成功学、励志学的书要显然多些,很多时候你在书店里几乎找不到几本像样的文学书。一方面香港真的有在华文世界可以拿得出手的好作家,另外一方面,港人的阅读水准到底如何也确实不好作评。

  不过,在香港的历史上,其实许多知名的学者作家都与这片土地产生过各种各样的关联。散文家小思的这本《香港文学散步》,正是对这些历史的追忆,她将这些人的故事重新进行梳理,还选取了其中的代表作编入其中。

  缘起 从初版到现在已过二十余年

  小思编著的《香港文学散步》,细说从头,始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从前期工作的爬梳史料、踽踽独行算起,到1991年初版问世,至2007年加入“选文思路”等补充资料的增订版,再到2015年的大陆版,十年一间隔,经历了不短的光阴。而当捧读此书时,读者追溯文中的蔡元培、许地山、鲁迅、萧红、戴望舒等故人大家与香港有关的旧文旧事,时光如同漫长的锁链,飞速地挥舞,不知不觉,竟相隔将近一世纪。

  这若即若离的眼光,不免让人想起本雅明的“漫游者”理论,他以此来定义诗人波特莱尔,形容他为寻觅诗韵的战利品,而游走于现代性都市空间,并不断地观察、体认、思考、验证的过程。

  巧合的是,某种意义上,被视为“文化沙漠”,从而让小思发出“这种遗忘,很不公平”之叹的香港,也与本雅明笔下的巴黎遥相呼应着,它们同样以钢筋巨楼、迷宫街道、立体景观组成,但也都像是集结了资本主义文化碎片和流亡者悲情的大垃圾桶,千头万绪、包罗万象。

  所谓文学散步,字面上,指的是用双腿丈量都市,按图索骥,走过薄扶林道的林荫、浅水湾的海畔、香港大学的钟楼和何福堂中学的高阁;进一步地说,也是一种思想上的散步,撑着文学的伞,与眼前的景致保持着疏离的暧昧关系,借由寻访与行走,唤醒历史的觉醒,从而衍生出变迁的意识,在锤炼和升扬之后,再回归感性的文学之中——正如序言中所言,“历史有情,人间有意,文学就是历史与人间情意之具现为形象姿采,通贯过去、现在、未来”。

  戴望舒 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片土地

  写《香港文学散步》,小思反复强调的两个字是,感情。知识是死物,书本上都有,而人是活体,文学则是更加灵巧的。全书分为“忆故人”、“临旧地”两部分。小思不仅介绍了各位作家的生平经历,更列举出他们在香港时发生的事情,因此,有些文章,就算读者自以为熟悉,温故知新,在了解背景之后,也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例如戴望舒,书中收录他的代表作《我用残损的手掌》,“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简直是中学课本里的篇目了。可是,作此诗时的他,竟不在中原大地的任何一处,而是被日军囚禁在中环奥卑利街的监牢里。他暗中从事抗日文艺活动的居所,就在不远处的蒲飞路,那座松树环绕的小楼,戴望舒称作“林泉居”,并多次以此为笔名发表文章出版刊物。战火来袭之前,他任职《星岛日报》副刊,风花雪月,闲暇逛沉浸书海,写下心得散文《香港的旧书市》,连店名都古雅,如今当然皆不复存在:“龄记”、“德信”,还与友人合伙经营“怀旧斋”。入狱之后,身心皆受折磨,《等待》一诗中就记录了诸多严酷的刑罚:剑刺、灌水、跪钉床……血泪的背后是赤子之心,他燃烧着悲愤北望神州,剖白道“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狱中题壁》里,他许下自己死后,希望朋友们不要悲伤,“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的愿望,前后对照,在香港,这位江南雨巷踌躇的诗人,完成了椎心泣血式的转型。

  除了以地域纬度作为线索,复原诸多文学现场,在选文时,小思还以时间脉络串联,彰显了一代代文人骚客的前赴后继。

  五四运动元老、北大校长蔡元培,1940年病逝于香港养和医院,葬于华人永远坟场,举殡日全港哀恸,下半旗志哀。1978年,诗人余光中专程前往,吊唁这位闹醒两千年沉沉古国的文化旗手,他写下《蔡元培墓前》:“不觉回首已身在绝顶/一阵阵松风的清香过处/恍惚北京是近了,而坡底/千窗对万户一幢幢的新寓”,遥想蔡元培的呼号,灼热的余温尚在,四十年后的香港仔,已成了喧闹嘈杂的闹市,今日何日兮,距离余光中在蔡孑民先生墓前的伫立,又一个四十年过去,小思建议读者,绕过车尘人烟,在五四纪念日前后,去向蔡先生致敬,倒不关乎扫墓的形式,而是静思他生前所走过的道路,所立下的丰功伟绩,又是何其有幸的事情呢。

  鲁迅 沙漠也是可以变的

  尽管写的是史,《香港文学散步》与传统的文学史,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是一部私己的历史。不止是文章的收录渗透了编著者的偏好,譬如选戴望舒《香港的旧书市》一文,是因为小思对民国旧书摊心怀神往,爱幻想那些店铺还在的样子;选许地山的《落花生》,则是由于读小学时,此文就在小思心中留下烙印,可算作是文学启蒙。同时,就算是在同一个人物或地标的主题下,也收录了小思,这位当代香港文坛的重量级散文家,于不同时期写就的文章,心境随年代变迁,彼此指涉,形成了奇妙的互文对话。

  对各位文学巨匠来说,这更是私己的历史。相对于集体创造、重复与消费的传统文学史叙事,《香港文学散步》中的呈现,则更侧重个人痕迹,强调小叙事与个别的独特性。这是常常被漠视的,也使得作家们“人”的属性愈发丰满,让读者更易产生同情共感,从而找到切入文学作品的新角度。

  像是1927年,鲁迅在香港的两场演讲,随行的许广平任广东话翻译,他“吸一包两角近乎廉价的美丽牌香烟,烟嘴还是套上象牙的”,对香港“文化沙漠”的称呼不以为然,说“沙漠也不要紧,沙漠也是可以变的”,被彼时的几位接待者深深铭记。其讲稿之一《老调子已经唱完》,说到“中国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人的痛苦换来的,称赞中国文化的,多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分人”,刀一般直指国情,在既求新求变,又老调子不绝于耳的当代社会,读来仍然振聋发聩。严肃的一番话,借这片英国殖民地下的南方小岛,鲁迅表达的是对家国的关注和提醒——香港历来最不缺的,就是发言空间。

  萧红 黄金时代在这里画上句号

  还有萧红。

  有许鞍华电影做铺垫,众所周知,她的黄金时代是在香港画上的句号。1942年,端木蕻良和骆宾基把萧红的骨灰,一半撒在浅水湾海畔,一半埋在圣士提反女子中学校园,1996年端木蕻良逝世,次年,其妻钟耀群遵其遗嘱,把他的部分骨灰,也洒在了圣士提反女子中学校园内的凤凰树下,根据钟耀群的笔记,“当年端木埋葬萧红时的那棵小树,半个多世纪,它该长成大树了”——仿佛是红楼梦的后四十回,这本身就已经是值得玩味的故事。浅水湾,除了白流苏与范柳原的倾城之恋,还有这位东北女作家的生前身后名,“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处葬斯人”,在重拾这些轶事之后,再读《呼兰河传》与《生死场》,再面对浅水湾的繁星点点,想来,也是有别样的感受了。

  《香港文学散步》不止关于文学,它关于生命、还关于都市。在《柏林童年》中,本雅明曾指出,想要迷失在都市里,就像迷失在森林里一样,需要练习——漫游者小思所引领的,就是这样短暂的迷失,沿着文学的轨道,召唤都市的乡愁,悠然自得,我行我素,深沉而诗意。

  □书评人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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