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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在《老歌的发现》新书读书会上,面对寥寥数十位读者,杨浪把这一段唱了两遍。
这是当年第四野战军的战歌,听起来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有评论说,“听了这首歌,你就知道为什么第四野战军当年能横扫天下了”;杨浪则于“因人废曲、因人废事”之外,感受到了某种凋零与落寞。唱完,他接着说:“好歌啊,不能唱啊,我要再不说,‘四野’老人死光了,我也死了,这歌就不能留下了。历史的声音是这样的。”
杨浪不断搜集资料,“既有清末民初工尺谱的唱本,又有‘文革’中交响音乐《沙家浜》的指挥总谱;有20世纪30年代百代唱片的总目,还有一大批解放区的油印歌本”。从这些个人收藏中,他发现了那些“历史的声音”。
读书会现场,杨浪说着唱着;《老歌的发现》这本书,用多媒体的方式做了一个“朗读版”,读者扫描书中附有的二维码,就能听他读,听他唱。正是通过这样的交互,这些曾经深刻影响世道人心的老歌,连同其背后的历史细节、后来的跌宕命运,再一次被听见、理解和审视。
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音乐记忆 记得小学一年级时听到的歌
在新书中,杨浪开篇就说“我小时候好像是有点音乐天赋的”,读书会现场,他加上了一个短句——“恬不知耻地说”。某一天,花一毛钱在新街口买了根笛子,他不久完整吹出了《我是一个兵》。后来,口琴、二胡、手风琴等乐器也由自己摸索出来,“无师自通”。
尽管过了花甲之年,说起这些,杨浪不无得意。如同顺坡下山,他“再恬不知耻地”接着说:“我有强大的音乐记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记音乐,不但记旋律,很多老歌的词都记着。”
聚会时,老歌常不期而至。小学一年级时,杨浪听到高年级同学的表演唱,唱的是一首《星期天》——“有那么一个星期天,我家的门口一拐弯儿,有一个老奶奶在路边。她拿着一根长拐棍,提着那东西一大篮儿,走一步,挪一点,走了半天也没多远儿,她说是要去串亲戚儿呀,忘记住在啥门牌。我赶忙跑到她身边,左手搀她的胳膊弯,右手又提起了她的竹篮。走胡同,看门牌儿,带她找到那一家儿……”——就是这么一首以助人为乐为主题的歌,几乎失传,但是五十多年后,小学同学聚会时,“居然有好几个人还记得”。
甚至到了美国,兴起之时,杨浪也会来一场即兴的“我爱记歌词”比赛。在一家中餐馆,杨浪曾和一位男低音歌唱家“过招”,你一句我一句,见招拆招。唱到最后,他劈头就来“有个孩子,住在河那边”,往后怎么唱却完全想不起来,这时,歌唱家“接招”——“从小失去亲爱的爹娘;快活得像春风,自由得像飞鸟,他轻轻唱着一支歌……”,一气呵成。杨浪承认碰到了“对手”,从此,两人常在微信上隔海唱和,“强化对老歌的记忆”。
杨浪酷爱唱歌,但不是在歌厅当“麦霸”,而是从北京各大公园,唱进合唱团,加入有专业指挥和专业歌手们的集体训练。一般人的印象中,“老歌”专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而杨浪关注的,绝大多数传唱于70年代末。在这样的时空变化中,他一次次展现自己的音乐记忆。
“我并非对那个激情而又狂热的年代有什么留恋,倒是说明在一个少年社会化的形成过程中,音乐曾经有过多么深切的影响。”杨浪说。在他看来,那时的音乐贵在“真诚”,“激荡着,感染着那个时代的人”。
思潮碰撞 第一次听邓丽君是在战场上
对杨浪来说,老歌的“下限”在邓丽君。此后,他能跟上歌曲的旋律,但演唱者是谁、歌词是什么,他就不大知道了,“不是兴趣所在”。
1978年以后,“文革”结束,思想松动。其时,杨浪在云南当兵,因为地处边疆,一些有走私嫌疑的物件从缅甸流向内地,其中早已红遍港台的邓丽君,“从边疆的缝隙里‘嗞’进来”。次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他第一次听邓丽君就是在战场上。“那是一种此前全然没有听过的唱法以及从来不曾听到过的歌。按现在的话说——走心哪!”
慢慢地,“邓丽君们”在民间流传开来。1980年初,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歌曲》杂志社评选“听众喜爱的广播歌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收到25万封听众来信,结果在评委中发生了争论:20首歌里,大多是“缠绵温柔的抒情歌曲”,如《妹妹找哥泪花流》《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永远和你在一起》,而《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排在最后。
当时,歌声背后是意识形态在争夺、交锋,文艺界也因此展开了一场争论。4月,一百多名在北京参加汇演的歌手公开发表了《高唱革命歌曲的倡议书》,号召人们“积极行动起来,用革命的、前进的、健康的歌声抵制那些靡靡之音”。杨浪认为,“靡靡”者,当时最容易让人想到的,当然是邓丽君。
紧接着,解放军总政治部发文,向全军推广包括《向国防现代化进军》《战友之歌》《我爱我的称呼美》在内的12首革命歌曲,要求“全军就此掀起一个大唱革命歌曲的热潮”。“这种情况似曾相识,这种事老来。”新书读书会现场,杨浪感慨说。不过,当时作为云南某工兵团队的文化干事,他得努力教歌、指挥唱歌。对于推广“效果”,他甚至调侃道:“那个时候,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在城市兵多的连队或许有一点,不过已经被我‘掀起大唱革命歌曲的热潮’掩盖住了。”
杨浪去一个连队教歌,副指导员是个山西人,配合他教唱,主动示范,反复唱“我爱我的称呼美”,听起来却像“我爱我的情妇美”。正是副指导员的乡音,使杨浪记住了那首歌。不仅如此,三十多年过去,这些歌的部分旋律,仍然“像在记忆的筛子里摘谷粒”,“细致而又真实”。至于音乐形式,他觉得,优秀的抒情音乐与充满“战斗”性的音乐之间不必扬此抑彼,“自然、丰富多元化的好”。
发现历史 老歌、笔记本、地图、墓地合奏“交响”
教完歌不久,杨浪被“借调”到《中国青年报》,开始了媒体生涯。后来,又跳脱出来,进入企业,如今是一家知名公司的董事长。如此履历,甚至在读书会现场,都引来媒体人“请教”转型的问题。杨浪的回答,重点只有一句——“把你的角色扮演好,但是,我是把自己玩好”——接着,他坦承地图、老歌、老照片、老笔记本,是他这几十年的“玩法”。
杨浪藏有各种地图,以不同年代的军用地图为主,先后出版了两本《地图的发现》。他搜集“老歌本”、老笔记本,还爱好“逛公墓”,且不时有令他惊喜的发现。他收过一个1948年清华大学合唱团的歌本,4月清华大学还在国统区,学生们大唱“左派歌曲”,甚至包括《黄河大合唱》。“这太好玩了!可以策划一场音乐会‘1948清华的歌声’,民族命运转折之时,清华校园内当时唱着什么歌?”
今年清明节,杨浪去八宝山扫墓,突然看到李桐树的墓碑上刻着“国家礼仪用曲《葬礼进行曲》作者”,心中“大乐”——他认为《葬礼进行曲》是“特别棒的音乐”,一直想知道创作者的姓名。这一“发现”,被他写进了《哀乐故事》一文,收入新书。
事实上,歌本、笔记本、地图甚至墓地,无不隐藏着历史的“声音”,杨浪深入挖掘,以细节丰富历史肌理。今年初,杨浪注释出版了一本《中国记忆,1966》,图片由法国摄影家索朗日·布朗在“文革”时拍摄。接受媒体访问时,他说:“我们这代人不断用各种形式提醒人们要记住历史。”
这一切,都是杨浪在业余时间完成的。前几天,他应邀参加2015国际地理信息科学研讨会,他用手握的材料发言,得到了与会专家的肯定。“我当然是个‘搅局者’,就是一种异质的文化关照,去带入到那个专业的学术规范里面去,渐渐地被他们理解和接受。”杨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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