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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岑还有必要这么怒气冲冲吗?

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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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独处》
作者:乔纳森·弗兰岑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
2015年8月

  乔纳森·弗兰岑的《如何独处》完成于其小说《纠正》出版不久的2002年,是一部文集,和他的小说一脉相承。弗兰岑是体量巨大、书写城市的严肃小说拥护者,《纠正》《自由》几部代表作皆是对美国生活和社会的思考,范围遍及全世界,今年的新作《纯洁》还将笔触伸到了东德。

  这本文集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原生态的弗兰岑,带有一种絮絮叨叨的苦闷和聒噪,他的冲劲和极端,对现代科技的斗牛犬姿态,让人愤怒也让人大呼过瘾。他这本书主题遍及个人隐私的泄露、严肃阅读的探讨、邮政效率的低下、拍摄奥普拉秀的尴尬、父亲的阿尔茨海默症、使用的老式拨号电话、烟草的争议、监狱的管理模式、美国的城市功能等等,归结起来的主题是:在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中,自己应如何学会独处?

  世界走得太快,已忘记了严肃小说的复杂和安静

  作为小说家,弗兰岑最直观感受到严肃小说在今天的式微。严肃小说的社会性曾经盛极一时,维多利亚时期的读者像期待今日的电视剧一样期待新的连载。随着影像的发展,电影从娱乐变成艺术,发展成产业,电视剧也紧随其后,影像对时事的呈现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严肃小说,在《冷血》(一桩震惊全美的血案的纪实文学作品,作者是杜鲁门·卡波特)之后,报纸杂志的非虚构性也大为增强(多少非虚构报道的写法和小说仅有一墙之隔?)。十多年后,社交媒体的发展让电视都显得过时,短小的文字是信息更迅捷传递的渠道,大众更满足于“信息”的接受,连阅读长篇文字的耐心都已失去。

  不久前,弗兰岑将社交媒体形容为“不像是任何领域的艺术融合,而是像一种消遣、一种嗜好或是一种工具……作家是孤独的,读者独自工作,通过书页来交流。促使读者在社交媒体中开始自我推销是非常可怕的,这违背了我知道和了解的真正优秀的小说作家们会做的事”,有意思的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乔伊斯·卡罗尔·奥茨等作家早已是推特达人,大卫·米切尔、克莱尔·伊根用推特连载自己的新小说,严肃小说家们纷纷拥抱自媒体,弗兰岑还有必要这么怒气冲冲吗?

  有必要。当今世界走得太快,已经忘记了严肃小说的复杂和安静。

  严肃小说不能作为工具和特效药,帮助读者解决问题,给予读者抚慰,只能和读者一起疑惑,提出的问题比答案还多。严肃小说不能抹去现实的障碍,只能将读者带到更多更远的世界,并告诉读者这些问题是普遍的。影像可以完美地满足观者的想象,营造乌托邦幻境,将障碍抹去,让大众舒服。影像的呈现方式让读者对小说的要求更加严苛:如果无法满足自己的娱乐心理,就不是好的小说。

  严肃小说是汪洋巨浪中的小船,虽然柔弱却有力量

  在《艰深先生》里,弗兰岑借助一封攻击自己的读者来信探讨了这个问题。他将小说家分为“地位”和“契约”两类,地位型小说家写出的是最出色的艺术品,如果读者排斥这部作品,那是因为读者缺乏素养,小说独立存在,和人们是否有能力欣赏它无关。契约型小说家和读者签订一份契约,由小说家提供问题,读者利用它们创造愉快的体验,写作需要平衡自我表达和团体交流。令人意外的是,他恰恰和这位读者的观点相同,骨子里认为小说家和读者的关系应当是“契约”型而非“地位”型。区别就在于,弗兰岑能够从更艰深的小说中得到快乐,如威廉·加迪斯的《承认》,这部九百多页的小说让他着迷。加迪斯的小说虽然痛苦却充满敬意,他能囊括战后的美国社会,富有严肃的智慧和纯洁的宗教情感。阅读的乐趣和作品的价值不冲突,关键在于理解的能力,而影像正渐渐削弱这种能力。

  当大家都活得很开心时,阅读痛苦的严肃小说是不是显得过时?

  严肃小说是汪洋巨浪中的小船,虽然柔弱却有力量,它能够保留对人性复杂与困惑的思考,长篇的文字和紧皱眉头的态度是必要的。弗兰岑维护严肃小说,深知严肃小说不会消亡,即使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深信英雄就该沉默,叛徒才会聚众喧哗……哀悼小说家退回自我、哀悼大题材小说衰微,与哀悼郊区崛起的原因相同:我喜欢将最大限度的多元性和对比挤入单个激动人心的经历……我仍喜欢像城市一样生机勃勃、多姿多彩的小说”。《纽约百科大全》不如写纽约的作家,好的小说才能将城市肌理和本质展现出来。但《纽约百科大全》对这些大师只有简单一行字“许多六十年代成名的作家都在七十以及八十年代离开本市”。

  在喧闹嘈杂中,如何维持个体性和复杂性

  谈论严肃小说之外,随笔集里还写到弗兰岑亲身经历的故事。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在病中和家人渐渐和解,父亲临终前,他等在外面,心里却是希望父亲快走,父亲早就是这样的状态,现在只不过是最后一部分的消失。克林顿的性丑闻看似凸显社会对个人隐私的侵犯,但其实是私生活粗暴地侵犯更多的公共空间。

  处女作出版时,弗兰岑非常想上当地的电台申明自己的严肃小说理想,但出版后收获的却是一大堆和作品无关的书评。在电台推广小说,主持人还没看完第二章,只会问些泛泛的问题,不断摩挲书页好像文字能通过皮肤吸收。《纠正》被奥普拉选入读书俱乐部后,弗兰岑和摄制组回到圣路易拍宣传片,他一遍遍在家乡的地标上徘徊,按照导演要求做出思考的样子,必须矫饰出对家乡的怀念,即使对现在住在这里的人满怀厌恶,脱口而出“这真假!”。

  弗兰岑还研究过性爱书籍,《床上的书》这篇“色而不淫”得有趣,其实是严肃的弗兰岑认为当今对待“性”随意且太过轻浮:当读到引人入胜的小说时,很怕性场面出现会破坏它的氛围,因为性只是性,每次都雷同。当今的性爱指导鼓励各种技法,展现各种统计数据,可性焦虑永远存在——赤裸身体被拒绝和蔑视的危险。如何提升性爱质量?各种卧室中的隐秘技巧:使用情趣内衣(弗兰岑发现自己是少数对此不感兴趣的直男),说猥亵的话(要像编剧一样自然),凯格尔运动对锻炼耻骨尾骨肌肉很重要,用多种方式自慰(手势要有创造性),男人是视觉动物,大小不如运用来得重要……

  “我想让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作为我挥别充满愤怒和恐惧的孤寂,转而接受——甚至颂扬——读者和作家身份的一种记录……这些文章共同的深层探究更为重要:在喧闹嘈杂、五光十色的大众文化中,如何维持个体性和复杂性,即,如何独处的问题”。

  读完《如何独处》,感觉像经历了一次劳累的长跑,弗兰岑的絮叨带着一种清醒的愤怒,对现代社会的批评很激烈,对于自己的完美也要求得苛刻,他有在严肃小说里囊括世界的野心,希望准确且深刻地写出自己对时代的看法。他着迷体量庞大的严肃小说,并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因为严肃小说这艘小船,即使一次次淹没在巨浪波涛中,它创造的空间和思考的方式也能让读者保持安静,学会独处,维护复杂,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信息流爆炸、变得越来越相似和浅薄的世界。

  “在《如何独处》中,我们得见一位社会严肃小说家、一个知识分子不轻易随俗、不断诘问,历经挣扎与成长,认清忧郁与恐惧,学会立定自我的记录。”

  □书评人 鹿鸣之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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