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未有之变局”——清末思想家梁启超彼时对未来中国如是预测。此种“变局”,改革开放30多年来已得多面印证,而作为折射社会结构变迁风貌的多棱镜,社科类图书的出版景象,忠实记载了我们所处时代的困境与新生。
30年的里程意义非常:于大处,中国借改革开放之机重启追梦之旅;于小处,一家致力于做专业学术图书的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逐梦漫漫。它平地而起,最初踉跄,而后挣扎,不甘在大众读物抢占中国图书市场的大环境中“往下沉”,搏一搏,居然也突出重围,又是一番新天地。
30年前的金秋十月,社科文献出版社正式成立。虽然直属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但社科文献出版社家底单薄:全社仅有23名员工,年出书不到100种,在最初的13年里,一直是个无名小社。18年前,又是在金秋十月,一个叫谢寿光的中年人踌躇满志来到这里,他敲醒这里睡梦中的人:做最好的学术出版,我们重头来过。
学术初心 以狄德罗为精神偶像
时代风向赋予每个人以相差无几的机遇浪潮,却因个人的不同选择,而开往不同的人生航向。
出生在福建龙岩闽西革命老区的谢寿光,上高中赶上“文革”,他和其他许多青年一样上山下乡,插队的年月很是苦闷,他偷偷地自学《资本论》和马恩全集,渐露对哲学思辨的偏爱。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入厦门大学哲学系。大学四年,谢寿光找到了所爱——讲究实证精神的法国哲学。在他看来,德国哲学翱翔于抽象概念和思辨之中,非其所好,而将哲学知识下沉为对具体知识整理、分析和研究的法国哲学传统,却为其所喜。正因如此,他把法国启蒙思想家、百科全书派的代表人物狄德罗视为精神偶像。
为什么推崇狄德罗?谢寿光认为这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人类文明向前推进,得益于长期的知识积累,而这种积累,需要每个时代里有一批对知识有驾驭能力的人来整理和传播。“这种人必须经过系统的哲学训练,然后进入日常生活,按照一定的规则和类别来梳理具体学科的知识,便于人们学习和使用,狄德罗就是这样的人。”在他的内心,默默滋生出对成为狄德罗式人物的向往。
从哲学出发,直至在社会学中找到真爱,一切都是机缘。这位崇拜狄德罗的年轻人毕业后居然就去干了一份和“百科全书”有关的工作——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成为他事业的起点,他把青春交付给常人眼中黄卷青灯下枯燥的编辑工作,一干就是15年。其间,谢寿光先后参与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等巨著,并与知名社会学者陆学艺等人合作主持了“中国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这也是中国迄今规模最大的社会调查项目,编辑出版了《中国国情丛书——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105卷,5000多万字)。“一个《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一个《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等于让我把社会学专业从本科到博士阶段都读完了,我完成了对社会学知识体系架构和方法论训练,得益于此,我成为了一个社会学的观察者。”
出版雄心 让编辑的形象“高大”起来
由于做《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和《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谢寿光的工作和社科院发生了天然的联系。彼时,社科院哲学所里他甚至有自己的办公室,一星期至少两天去社科院上班,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得益于社科院的“红娘”牵线搭桥。谢寿光一直在心心念念地寻找一个成为“正牌社科人”的机遇。
1997年9月,谢寿光终于调入心仪已久的社科院,担任社科文献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第二年出任社长兼总编辑。面对这样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出版社,初来乍到的谢寿光发现,这里“就只想着和别人合作出书,编辑就是个校对,说白了就是卖个书号,然后做个终审和终校就完了,出版的整套流程都是别人说了算”。他决心来一次“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月,他把自己15年来在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学到的编辑知识进行整合,写成体例,叫做《社科文献编辑条例》,用于编辑部内部学习。之后,此《条例》先后修订了十二三次,并在今年将成为正式出版物,书名拟定为《社科文献写作编辑出版指南》。
一个以研究社会学为理想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做编辑?事情发端于谢寿光年轻时受过的“一场刺激”。
彼时他还未大学毕业,有一次刘心武、李陀和李泽厚三位文化名人去厦大做演讲,谢寿光次次到场聆听。据他回忆,在某次演讲上,刘心武说了这样一句话,“一流人才当作家,二流成才当学者,三流人才当编辑”。这句话让谢寿光愤愤不平:“人类文明的进步,绝非某个作家或者某个生产者之功。编辑和出版,是知识生产的组织者和传播者,好编辑本身具备创造能力,他的身份和学者、作家在某些场合甚至可以互换。把编辑当做三流人才,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做法,把编辑当做了工具。”
谈话时,这个已是两鬓斑白的出版人,不时陷入对上世纪初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出版辉煌的回忆里。他说,那时的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在王云五、陆费逵等人带领下,出版视野堪称亚洲第一,而原因就在于社会对于出版的定位清晰,“整个社会把出版业当成传播人类知识的崇高之业”,再往远处追溯,“中国古代每朝设翰林院,设科举考试,这种种举动哪个不是对人类文明传播的巨大贡献?而新中国成立以来,大众把出版业当成意识形态部门的做法,却把编辑矮化了。”
让编辑的形象重新“高大”起来,谢寿光认为秘诀就在“专业性”三个字。他自称是个原教旨主义者,对编辑最严厉的批评是“你不专业”,最强烈的表扬是“你很专业”。但学者型编辑的养成并非一日之功,“一些名家在哪个出版社出书,往往就是冲着某个编辑、某个团队去的。有很多编辑虽然没有承担行政职务,但其本人就是出版社的品牌和标志。比如,在历史学界,我社的徐思彦就有这样的魅力,这不仅是她的光荣,更是我们整个编辑团队的光荣。再比如,我们去年开始风靡的学术畅销品牌‘甲骨文’的编辑董风云,也成了出版界认可的一流人物。”
而今,一支以年轻的博士、硕士为主体,一批从中国社科院刚退出科研一线的各学科专家,组成350多人的编辑、出版和营销队伍,始终在为实现学术立社而努力。他们先后策划出版了著名图书品牌和学术品牌“皮书”系列、“列国志”、“社科文献精品译库”、“全球化译丛”、“气候变化与人类发展译丛”“近世中国”“博源文库”等一大批既有学术影响又有市场价值的系列图书,在社会学、近代史、苏联东欧研究等专业图书领域独领风骚,经济管理、国际问题、古籍文献等主题图书亦别具特色,学术期刊、电子音像、数字出版、国际出版齐头并进;年发稿6亿字,年出版新书2000余种,承印发行中国社科院院属核心期刊70多种;从年销售收入400万元到总收入近3亿元;从几无立锥之地到拥有6000多平米自有产权办公用房,社科文献出版社收获了学术影响力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采写/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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