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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学术见证中国(2)

2015年11月0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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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要识货,从中得到快乐,发现有价值的学者,把他们的思想推广给更多人欣赏。“票友”其实就是价值发现者,我要在学术圈里做那个打开不同通道的人。

  学者交心

  “学术票友”的三个“老相识”

  谢寿光爱戏称自己是“学术票友”,不过在他眼里,“票友”的作用不只是在学术圈内牵线搭桥那么简单,而应该是一个欣赏者,“关键要识货,从中得到快乐,发现有价值的学者,把他们的思想推广给更多人欣赏。‘票友’其实就是价值发现者,我要在学术圈里做那个打开不同通道的人”。

  每一条学术通道的打开,背后都有一段相知相遇的奇缘。而谢寿光这18年来最念念不忘的,要数那三个“老相识”——政治学者俞可平、冷战史研究专家沈志华和社会学者孙立平。在他眼中,俞可平内敛,沈志华率性,一冰一火,随性从时。而孙立平,与他身为同行,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挚友。

  就在上周,号称“学术界最受人瞩目的离职”发生在俞可平身上,他对外宣布已经辞去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之职,将赴北京大学担任政治学研究中心主任,这位中国第一代政治学博士,选择了放弃仕途,回归学术中心。

  俞可平的研究生阶段就读于厦大哲学系,是谢寿光的系友,但彼时俩人并未谋面。谢寿光最早注意到这位年轻学者是上世纪90年代初,俞可平还是中央编译局的一名副研究员。那时的他“很安静,却一直在政治学研究上默默发力”。在1990年,他撰文讨论曾是禁区的“人权”问题,随后又关注诸如“市民社会”等议题。2000 年,俞已成为研究政治学的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这位被称为“民主的思想推手”的政治学者,2006年12月在《北京日报》上发表《民主是个好东西》一文,引起广泛反响,此后十七大召开带来的政治话题升温,更让他成为中国最受关注的政治学者之一,一些媒体给他打上了“智囊”的标签。此时谢寿光开始密切接触俞可平,他判断《民主是个好东西》有巨大的出版价值, “天天逼着”俞可平趁热打铁,出版近年来的访谈辑集。而《民主是个好东西:俞可平访谈录》,至今已经重印8次。2000年至今,俞可平在社科文献出版的著作就有二十余种。

  谢寿光认为俞可平的辞职能引起如此风潮一点也不奇怪,“他即便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但谢寿光一直赏识俞可平的独立性,“能够追踪国际前沿的最新政治动态,是改革开放的推手,是一个建设性的人。”作为一个地道、正统的传统南方学者,谢寿光说身份决定了俞可平“不太有趣,沉稳是最大特点,思想深邃。”

  相比于内敛前行的俞可平,冷战史研究专家沈志华的人生则颇有一番动荡。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沈志华因莫须有的“泄露国家重大机密罪”,被迫中断学术生涯,入狱两年后才得以释放。在重获自由后,“狱中人”的烙印,却仍是他立足安身的障碍,无奈之下只好南下经商,开始了如流放般的逐金之旅。但他本色不改,仍是书生。至不惑之年,经济积累足够过自由生活,便归复学术,成立民间历史学研究机构。但当他停下来回归学术时,却因为学历、社会身份等限制,与体制是格格不入,对学术成果本身价值的关注,成为他和这个出版社的共识底线。

  谢寿光最初对沈志华的印象,只是“隐约知道他读研期间‘犯了事’,后来被迫去经商,靠着做《资治通鉴》的白话本,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把这笔钱拿去投资房地产,积攒了资金,自费建立了‘东方史学基金’”。苏联解体后,大量档案开始陆续解密,而沈志华以私人名义购买这些档案而未得,于是回到社科院立项,最终顶着社科院之“名”,自掏腰包购买了这些档案。拿到了这些档案,沈志华就开始组织人翻译,准备出版。

  此时的谢寿光虽然心痒难耐,想说服沈志华来自己社出版,但心里没底:如果没有一个在能力上匹配的编辑,怎么有底气出版这庞大的丛书?机遇来了——谢寿光在那个时候,返聘到一个叫刘仲衡的老资格俄文翻译家做编辑。有了这样的专业人才,他有了底气,当场就把这个出版工作接了下来。

  34卷本《苏联历史档案选编》出版后,其翔实的资料为研究世界近现代史、苏联兴亡史提供了可靠的第一手材料,沈志华也因此与谢寿光一见如故。之后沈志华的很多作品,如《一个大国的崛起与崩溃》、《苏联专家在中国》等也通过该社与读者相遇。“沈志华是个率性而为的人,有个性,理想主义,心很大,希望把冷战史整体研究都一网打尽”,谢寿光这样评价这位“酒友”。

  同样坐在一处抽烟喝酒,谢寿光与孙立平在一起时,却最感痛快。在谢寿光心中,社会学者孙立平有勇有谋,两人相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的孙立平还是北大社会学系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师,但因其直言敢谏之性情,与自由独立之思想,早已深深吸引谢寿光的注意。

  孙立平对中国问题的研究,早年关注点在社会现代化,进入90年代后,兴趣逐步转向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研究方向为转型社会学。他在《财经》杂志举办的“2013:预测和战略”年会上提出“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已发生,逼迫中国进行改革”,此番“盛世危言”极具震撼力。

  作为社会学研究同行,谢寿光说孙立平是一个“奇人”,“传统的社会学者需要大量做调研,他也做,但他的调研方法又不同,他做转型社会学研究,不去图书馆和档案室,而喜欢深入到社会各个阶层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去接触去观察。他绝非书斋里的社会学家,而是带着巨大的人文关怀深入生活。大众对他最大的误解在于,认为他是个‘推墙派’,但他其实是一个建设性的批判者,急迫地想要中国往良性方向发展。但他能够始终保持超然的态度,和相关的‘中心’离得远远的,便于始终保持中立。”

  孙立平的“转型时代三部曲”——《断裂》、《失衡》与《博弈》,悉数在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而书名都是和谢寿光共同讨论的结果。他生性不喜社交,对外饭局几乎很少看见他的身影,而对于谢寿光的请客之邀,却从不爽约。“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可以当面指责,互开玩笑。我和俞可平不可能这样,而我毕竟又小沈志华几岁,再加上专业上不同,就未免拘谨些。我和孙立平心贴得最近,最喜欢一起喝茶,互相之间长久不见就惦记得紧。”

  “谈笑有鸿儒,往来皆术业”,即将步入耳顺之年,谢寿光还依然铆着一股劲儿,目光对准前人建立起的“百年老店”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想用上二十年的时间,放手搏一搏,看能不能后来者居上,搏出一个令人尊敬的学术出版平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相信出版业的春天就要来了。”

  ■ 对话

  未来“野心”

  大数据就是出版业的春天

  新京报:你在2008年曾谈到,改革开放30年来,社科类图书出版有“三个十年”的阶段变化:从大量引进译作,到经济管理类学术书井喷,再到中国原创学术图书开始蓬勃。今年是社科文献出版社30周年,这30年来社科文献出版社是否也有一个清晰的学术图书出版变化趋势呢?

  谢寿光:我觉得自己2008年的判断还是准确的。虽然社会越来越个性化,但是各个时期的显学还是有的。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学术阅读最先从哲学译著开始;此后在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热潮下,经济管理类的书开始走俏;进入21世纪,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百花齐放,法学书需求量变大,然后回归到史学,加之逐渐升温的社会心理学等,原创性的东西大量产生。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方法互相交织,成为今后学术阅读的新趋势。

  任何一个时代,某个学科成为热点,都和当时的社会和经济背景有联系,出版机构需要迎合这种变化,但你只能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从社科文献出版社三十年来说,在我来之前的十年,主要以译介国外学术著作、传记等为主。我来后的第一个十年,经济学图书全面发力,以“皮书”为代表。再后十年,开始全方位布局,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都有相当大的支撑,但还是有侧重。一是做面向当下中国国情的主题出版物,带有智库性质的。二是文献类的出版,出现大型的文献资料。三是史学类的出版。在下一个十年,要通过数据库融合,把传统出版物和数字出版物打通,越来越能满足不同层次人群的需求。此外,一个内容多种载体,图书出版和期刊、新媒体的出版都会进一步融合。我要建立起一个庞大的信息服务社区,我的作者们既是内容生产者,也是我们提供信息的享用者。

  新京报:所以你觉得互联网对传统出版业带来的机遇比冲击其实更大?

  谢寿光:是这样。当我有了强大的数据库,我就变成了一个知识供应商和经营者,是可以为学术研究提供全套解决方案的人。但在全媒体环境下,一个传统出版社想要经营好,第一要有理念,第二要有人才,第三要有激励制度。毕竟我是要退休的,只希望在有涯之年,国家能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进程中,加大对文化产业特别是出版业的激励制度。

  激励制度太重要了,我做出版这些年,知道中国出版最大的短板在于,图书行业投入高,产出低。耗费的物质资源不大,但人力资源巨大,但从成果来说,比如学术类的出版,如果能一次性发行一到两万本就很了不起了,但比之制造业、加工业的做法——有了一个成品模子后,有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产品产出,又是九牛一毛了。在这种行业性质的短板下,我国最制约出版的问题在于体制。出版社按照现有的国有企业机制是留不住人才的,国有文化企业如果解决不了激励机制的问题会很麻烦。

  新京报:你已经做了18年的社科文献出版社“掌门人”,面对这种行业短板,你有什么应对举措?

  谢寿光:当你理解了出版的短板在哪里,就知道如何利用新技术去弥合它。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的辉煌发展至今,出版的内核从来没有变过——知识的整合者和传播者,改变的只是手段和方法。社科文献出版社今天的出版模式全变了,无论是“皮书”还是“列国志”等图书品牌,背后都有庞大的数据库支撑。今年是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我们现在正在建立抗日战争研究的数据库,等八卷本的《抗日战争史》修订好,准备和这个数据库同时发布。

  新京报:十年前的学术出版研讨会上,你曾说“学术出版会迎来春天”,时至今日还做如是想吗?

  谢寿光:我觉得这个春天越来越逼近,但还没有到来。知识的生产方式在快速变革,春天很近了,大数据就是出版业的春天。中国学术研究的缺陷,在于数字化程度低,科研人员的网络使用习惯和规则还没有形成。但中国人学习能力很强,年轻一代已经能够大量利用数据,产生的效率就能加速度式的提高,而且会有很多围绕着知识生产给学术研究提供服务的人和组织出现,那个前景非常壮丽,我期待看见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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