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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荒野的相处之道(1)

2015年11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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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境》
作者:罗伯特·麦克法伦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9月
《听客溪的朝圣》
作者:安妮·迪拉德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年6月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
作者:西尔万·泰松
版本: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5年9月

  荒野,弥漫着神秘的诱惑,蛮荒和原始带来对未知的恐惧,这恐惧又让我们隐隐激动不已。荒野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让我们安放自己的心灵。

  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荒野之境》,西尔万·泰松的《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和安妮·迪拉德的《听客溪的朝圣》是关于人与荒野相处之道的三本书,作者皆是将自己放置在荒野中的实践者,纸上卧游,虽不能身处荒野,同样可以体验一番。

  我们渴望荒野,但不愿体会它的不便

  麦克法伦亲身探寻英国和爱尔兰的荒野,如山毛榉林、岛屿、峡谷、沼地、森林、河口等地方,为了证明荒野在英国和爱尔兰依然存在,泰松将自己放逐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六个月,随身携带了六十多本书。他的生活真惬意,阅读,钓鱼,养狗,和护林员们喝酒吃饭,封闭的时间和森林的广袤带来心灵的安适,自由其实是心的自由,为此必须保持道德的纯洁和秩序,在无约束的环境下,人的理性被激发,希望向前,不愿再随波逐流。迪拉德二十七岁时在听客溪呆了半年,反观身心去思味自然的美,语言充满禅境。

  梭罗的《瓦尔登湖》是这方面的先驱著作(梭罗其实离城镇多么近,但将自己浸润在自然中的无碍让人迷恋),中国古代文人的归隐不是更早吗?他们将心境写在诗里,在放逐中苏醒,复活。泰松在西伯利亚森林中读着陶渊明的《自祭文》,惊叹三十个字就足以概括一生的精炼。中国人发明的“无为”是归隐荒野的哲学,无为而无不为,侧身荒野,不参与城市的竞争,那看似逃离的不负责任,恰恰满溢了自给自足的精神,不依托外在的束缚。

  我们渴望荒野,但并不愿意体会它的蛮荒和不便,现代设施已让我们的感官不自觉地延伸,科技让我们觉得一些事情理所应当,若它们陡然被切断,我们会觉得真正被放逐了。拿起手机就接通世界是多么方便,也让我们即使孤身一人,也能感到自己和世界的联系,因为这个世界就建筑在看不见的网络之中,服务和交际成为动动手指就可以实现的行为。电影《哪啊哪啊神去村》的男主角,刚到工作的大山时手机就淹在水里,被迫成为放逐者,那狼狈会让我们会心一笑。逃离城市听起来很美,但荒野代表着现代生活方式的缺乏,城市的便捷在这里不得不以更原始的途径代替。

  城市喧嚣嘈杂,大量涌流的无意义信息使我们疲于应对,它们像塑料泡沫一样填塞了我们的心灵空间,我们可能没有时间静心思考与阅读,无法停下来想想自己何以存在。手机和电脑方便了我们也禁锢了我们,让我们成为他人愿望的牢笼,“为他人在场”成为一种义务,必须即刻应答。我们应付这些“在场”的要求,因为它们是我们归属的坐标,“在场”的多寡决定了我们在他人眼中的价值,也决定了我们能够为自己创造的价值。

  所谓放逐,并不单单指物质方便的消失,同样指心灵联系的被切断。这是现代人孤独症候的标志,我们被迫切断和社会的联系:与工作、与他人、与自己追逐的理想。我们身处城市,却感到与他人无法沟通和接近,他人听不懂我们的话,不明白我们的思虑,一切想法只有对自己言说。更何况还有许多时候,我们被外在的强制力放逐,无以辩驳。社会是人群集成的生物,不可能“任性自为”,我们的视域却是有限的,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牵系到哪一处敏感的神经。心灵的荒野更加可怕,它抹杀了我们的价值感和社会性。世界行走得很快,偏偏落下了你。时间成为任意延展的土坯,可以形塑成任何形状。都市的紧张成为远去的喧嚣,但它们也是提醒你存在的证明,因为它们需要你去完成它们的结构。放逐就是世界曾经加上你,现在再减去你,你的人性空洞还在,温度还暖着,但它会慢慢变凉,印记会消失。此时对荒野的向往更加急切,这就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归隐始发之时。

  身处荒野,是为了逃离繁复的人际生涯

  能不能离开?能不能不要在场,让自己暂时消失?身处自然的荒野,不是为了逃离人性,而是为了逃离这繁复的人际生涯,这三本书就是这样的尝试。卢梭说过,“是否有人听说过,一个自由的野蛮人想过要抱怨生活,想过自杀”,进入荒野,就是让自己暂时成为自由的野蛮人。进入荒野,首先要保证有荒野可进入。弗吉尼亚的森林当然莽莽苍苍,可以供迪拉德居住,英伦岛屿就稍有困难,高度工业化的国家还存在莽原吗?不过这不是问题,认为英国没有荒野的说法是自大的,即使它已经高度发达,人力依然有限,一定会有无法延伸的领域,荒野不在别处,就紧紧和人群共存。泰松索性走得更远,直接来到亚洲。

  “《听客溪的朝圣》就是一双孩童的眼睛:观看、惊讶、揣测、赞美、恐惧……”迪拉德二十七岁时,在弗吉尼亚蓝岭山谷住了半年,将阅读笔记写在索引卡片上,大自然是她阅读的殿堂,那时正是上世纪70年代,年头还早,所以怀着幻梦的诗意,工笔细描“今天一轮下弦月挂在东边的天空上,好一抹粉笔印。其表面的阴影和天空本身的蓝色色调以及敏感度都相仿,所以最中间的部分看起来是透明的,又好像给轻微地磨损,如同袜子足踵那部分”。她也有禅悟,用梭罗的话说“我惧怕躯体,碰到了就会颤抖。这拥有我的巨大身躯是什么?说到谜啊!想想我们在大自然里的生命,每天都会看到的物质,接触物质——石头、树木、面颊上的风!坚实的地球!真实的世界!共同的感觉!接触!接触!我们是谁?我们身处何处?众神之神,他知晓……”

  泰松却是在21世纪让自己在西伯利亚森林中住了半年,贝加尔湖畔,黑黢黢的湖水仿佛流荡着溺死者的冤魂,他所有能做的是“砍柴、钓鱼、做饭、大量阅读、在山间行走、在窗前喝伏特加”。

  麦克法伦是随身携带荒野上路,威尔·塞尔夫称赞此书是“一声柔吟咏的野性呼唤,都市的囚徒都会受到蛊惑,想要逃离”,他将荒野之旅分成十五段小的旅行,围绕城市周边行走与寻找。在荒野中,阅读,思考,拜访成为很重要的事情,这是让人能够平静下来找回自己的方式,他的繁密书写带有博物学似的冷静,将能够想到的荒野类型收入囊中,不单纯是行走,还要用脚丈量每一种荒野的不同声音和意义,用身体去体会它们带来的不同意涵。所以身体的坚实描写让这本书的文风也是紧紧扎根于土地的“当我来到一面宽广的冻湖时,我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冰面的最薄处剖开一个锥形的孔,深色的水在孔穴中汩汩地冒出来,我蹲下身去,把嘴巴凑到冰上,喝了起来。我抓起一团雪,一边走一边在手里捏弄着,于是它渐渐变小,变成了一小块洁白的冰石”。

  身处荒野,身体和心灵皆得到极大的自由,此时保持人之理性成为最必要的事情。荒野远离城市,也就将自己的心放逐。时间被无限延展,无事可做,因此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与荒野相处的关键是弃绝无聊,严酷的自然环境让人必须工作起来,否则就会坠入虚无。身在荒野,时间和空间成为最大的奢侈,内心自由的探寻有了充分保障,可我们终究出身于社会,怎能完全隔离?书写让思维条理化,能够整理自己在荒野中放逐的身心,将我们限制在一种规律的理性中。

  (下转B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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